12尾巴/撒娇/轰鸣

    归来后的海鸣显得非常疲惫，她说小世界中的事情大多超出她的想象，精神上已经有点超负荷了，简单洗了个澡就去睡了。

    但对利夫来说这并不是个能够轻易入睡的夜晚，两段记忆在脑海中反复纠缠，那些不同的对话，那些相似的场景，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女孩，还有那个向他伸出手的人。

    恍然中他也伸出了手，星辰花的花粉在天花板铺开星幕，那只手落寞地落下，什么也没能抓住。

    好在他们回来的时间也是深夜，熬过几个小时，天色就已经大亮。

    他推开门出去的时候，海鸣已经在做今日份的早餐了。娇小的魔女正垫着脚踩着凳子，站在橱柜前够高处的罐子，一旁的屏幕放着不知道哪个世界的恋爱喜剧，他听不懂那种语音，只是径直来到她身后，抬手取了上面的罐子递给她。

    “利夫！你醒啦？”

    她听到了脚步声，这次倒没有被他吓到，她从凳子上跳下来，一边揭开锅一边和他说话。

    同往日的低声应允不同，她搅拌了下锅子利夫也没有回应，她疑惑地侧过脸，却见往日顺服的男人竟随意地靠在墙边，只是痴痴地盯着自己。他的脸色苍白，眼中还有许多血丝。

    “……你没事吧？”

    他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向前靠近她两步站直了身子。

    “没事。”

    “真的吗？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哦。”

    回应她的沉默过于压抑，她避开了他的目光，将煮好的杂烩汤装进汤碗里，完美乙方溜进了厨房，一个弹跳精确地落在碗柜旁边，掏出了三只干净地大碗顶在头上。分明是史莱姆，却调整出柔软的接触面，稳当地托着碗出去了。

    海鸣手上还拿着木质的大汤勺，她侧脸看向利夫，笑得随和。

    “我们都相处有一个多月了，你还不了解我吗？放松点吧。”

    男人移开了目光，盯着那盆新出锅的杂烩汤，只觉得胸口闷得难受。

    “好吧……那先吃饭啦。”

    她抱起了那个大碗自然地递给了利夫，兽人没有半分犹豫单手接过了碗，朝厨房外走去。

    “……我睡不了。”

    海鸣愣了愣，几乎以为刚才是自己的幻听。可男人失而复得的耳朵震颤了一瞬，她才猛然回过神，快步走到他身边，跟着他走向餐桌。

    “先吃饭，吃完之后再去休息一下吧，我也没睡好，一起补个觉。”

    于是魔女小姐吃完饭把碗筷丢给了完美乙方，自己上楼抱着枕头咚咚咚就跑了下来，硬拖着利夫回了他的房间。白日光线比起夜晚还是充足许多，即使拉上了窗帘室内也依然明亮，海鸣一个弹射上床，回过头来望着他。

    他在床边坐下来，她总是在这些敏感的时分表现得过于没心没肺，叫人很难说得清她是不是真的不在乎。只是她对他的情绪拿捏得总是恰到好处，他也确实……沉溺于这种依赖。

    “利夫利夫，尾巴，我能摸摸嘛？”

    他愣了一下，海鸣已经四脚并用地爬到了床边。她对毛茸茸的东西格外没有抵抗力，之前他现出本体的时候也是，现在也是。

    黑豹的尾巴垂在床上，她听说猫科动物的尾巴都有它们自己的想法，在她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她也明显看见那尾巴动了一下，只是利夫没转过身，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的脖颈似乎有点发红，却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她直接就扑了上去，猛地抱住她心心念念的大尾巴，手指划过那毛茸茸的瞬间，利夫明显地瑟缩了一下，尾巴也猛地绷直摆到了另一边，那力度大到海鸣跟着在床上滚了一圈，才没有被甩出去。

    “嘿嘿……大尾巴……”

    她心满意足地把他的尾尖贴上了脸颊，家里只有一套洗护套装，兽人的毛发上散发着和她发梢一样的香味，非常好闻。他不知什么时候双手死死地捏住了床单，却控制着自己没有再发出多余的声音。

    “利夫，我能坐在上面试试看嘛？”

    “……好。”

    她考量了一下，还是给自己的施了轻身的法术，兽人的尾巴非常有力，她坐在上面的时候没有一点颤动，利夫的长发也被她打理得柔软了许多，贴合在深色的睡衣后面，她没忍住用手轻轻捋了一下。

    “你稍微晃一下！”

    他似乎想要回头，但听到新的命令又止住了动作，试探性地向上扬了扬，他听到小姑娘雀跃的声音，便又试着控制力道将她抛起来，海鸣惊叫了一下落在床上，然后又翻身滚回来。

    她抱住他的手腕，像是在跟他撒娇。

    “尾巴！”

    她的眼里亮晶晶的，那发自内心的喜悦令他也近乎动容。

    “主人。”

    她坐起身来。

    “嗯？”

    “谢谢您。”

    他低下了头，垂目顺从的模样看得她心痒痒的，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法顶。指尖的动作划过耳根，耳朵敏感的颤了颤，他下意识地扭开了头。

    而后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抗拒，忙想解释自己并不是要拒绝她，就见她已经滚到了贴墙的位置放好了自己的枕头，一边猛拍旁边的位置，叫他躺下来。

    “睡觉！”

    于是他顺从地躺下来，海鸣掰着他的肩膀让他侧躺下来正对着自己，又抓住了他的一只手，然后闭上眼睛。

    “我要睡到自然醒，不要叫我。”

    “……是。”

    闭上眼的海之魔女根本没有看到，她的使魔脸色已经熟透了。他早就习惯了残暴的凌虐和不堪的侮辱，可这点温柔的接触却使他难以应付。

    他的主人，真的很爱撒娇。

    海鸣很快就失去了意识，他还睁着眼，只是望着魔女那张安详的面孔，在那均匀的呼吸中安下心来。

    他用另一只手覆盖住她小小的手掌，近乎虔诚地放在额前。

    “愿您有个好梦。”

    或是期愿，或是祈祷，他试着闭上了眼睛。

    这之后的海鸣彻底放弃了掩饰自己对利夫尾巴的兴趣，具体表现为看书要抱着他的尾巴，午睡要枕着他的尾巴，目光永远跟着毛茸茸走，完全失去理智。

    利夫……比起介不介意，他只是从不表现出抗拒，事实上他的尾巴确实坚实有力，哪怕是站定一击横扫，也足以打断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的肋骨，更别提随他一起动起来的时候，兽人的身体是他们引以为傲的武器。

    但相对的，海明那点轻柔的触碰就显得太过可疑，尾巴的根部极为敏感，她并不了解这些，偶尔撸猫撸上瘾了也会扫过那些软rou让他难以自持，可他只能红着脸移开眼神，极力控制肢体的震颤不要让她看出端倪。

    他的主人……是个过于善良的人，至少在他停留的时间里，他不想让她失望。

    于是海鸣开始变本加厉地粘着他，干脆连晚上睡觉都搬到楼下来，自称不抱着那根大毛茸茸她就睡不好，至于利夫……他是没那么容易睡了。

    他知道她随心所欲，肆意妄为，只当她是真的爱抱着自己的尾巴睡觉。直到有一天深夜她从梦魇中惊醒，兵荒马乱地惊叫着钻进他怀里，他才意识到不只是他没有走出那个小世界的噩梦，莉莉安娜的意识曾经淹没她的自我，在那里发生的一切，也曾真实的发生在她身上。

    那天晚上她哭了，陷在情绪里死死地抱着他的腰不撒手，他嘴笨说不出什么称心的话语，只能顺着她的意思把她拢在怀里，像她安慰他的时候那样，一遍一遍的顺她的背脊，对她说没事了。

    “……你会不会觉得我特别没用，明明是我拉着你建了小世界，还被你的力量折腾得还不了手。”

    “怎么会……”

    他宽慰似的拍拍她的肩头，他身后的尾巴绕过大腿，勾住了她的脚踝，亲昵得不像样。

    “感受到了吗，这是您……这是您拼上性命也要换回来的，我的一部分。”

    他把下巴抵在主人的额头上，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半哑却郑重。

    “包括这条尾巴，我向您献上我的全部，我的身体，我的忠诚。”

    她抽了抽鼻子，像是意识到自己有点丢人，胡乱地挣脱出来。

    “别说的像我馋你身子似的！我我我是正经人！”

    然后她就抱着枕头转了个身，背对着他赌气似地闭上了眼。

    身后的兽人伸了伸手，却只是停在两个人中间，没有触碰到她。

    原来她不在乎么。

    他皱起眉头，闭上眼。

    他心中落下不安定的种子，久久无法忘怀。

    那一天之后海鸣就搬回了楼上，两个人默契地没有再提晚上的事情。

    这些时间他都没有出过门，透过魔力加持的玻璃窗户可以看到外面总是下着雪，他早已失去对时间的概念，但只觉得最近还没到严冬的时分，心中虽有疑惑，却没有多问。

    海鸣偶尔会到镇子上去做物资交换，也给利夫买了很多新衣服。游牧民族的穿搭总是更具民族气息，但利夫就像是个天生的衣服架子，那宽肩窄腰再披挂上精致的腰坠，养眼得她几乎眩晕。

    “要是生在别的世界，你大概就是最硬朗的那一类男明星了。”

    “明星？”

    他与她的回忆中总是绕不过那朵星辰花，对这个陌生的词汇他并没有厌恶的情绪。

    “你国家里的小姑娘们不会哭着喊着要嫁给你吗？”

    他这才明白她的打趣，红着脸移开视线。

    “不，我毕竟在军队中，四海为家……没办法照顾好谁。”

    “嗯，不过现在有了。”

    她站在他身后把那顺滑的长发梳起来，用橡皮筋束成了高马尾，前额落下几缕碎发，他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说，你现在有固定的家了！”

    他转过头看向她，目光中却大多是惊惧和不敢置信，那发丝扫过她的手腕，被她反手拎了一缕在手中。

    她笑的肆意。

    “利夫，我看你身体恢复的不错，我们出去活动活动吧。正好，我也想看看我们英勇无比的将军大人，是怎么战斗的。”

    临海高原藏提亚克，重峦延伸在高原的尽头，那险峻的势头彰显着突破天际线的决心，海鸣栖身的主峰是其中最高的山峰。这里曾经是冰神的居所，便被称为冰神峰。不过山峦阻断了朝圣者们的脚步，等海鸣落到此处的时候，那位神明已经因为信仰的缺失消散在风雪之中，独留一个缥缈的传说。

    冰神昔日的眷属依然守护着高原，他们的子子孙孙便是高原上魔力雄厚的异兽们。其中一些拥有不低于人类的神智，盘踞一方，在海鸣初来乍到的时候曾有过一场混乱的交手。不过在那之后，双方就建立了“友好的关系”，海鸣霸占了冰神峰，并且沿着山峦设下了领地结界。

    一般人穿过这结界并不会有所感应，只是会大概的筛选通过生物魔力的总量。而冰神峰是唯一一座被设下了禁制的山峰，没有魔女的邀请谁也无法进入。

    作为称山大王的代价，魔女也要作为主人守护这片土地上的生灵，如果冰神的眷属们向她发起求助，也不能坐视不管。

    海鸣带着利夫传送到了一片空旷的草原，海拔降低许多土地也不再是完全被冰雪覆盖。

    眺望着碧天无际，凌冽的风循着草原刮在面庞，他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他还活着。

    他再一次深刻地感受到这一点。

    海鸣双手搁在眼睛上面，遥望远处的积雨云。

    “这一代最近冰裂岩兽有点泛滥，好像是因为地脉动荡，有点影响生物链了，冰神的眷属拜托我稍微肃清一下它们。”

    “家里的温度、湿度和氧气含量都经过了刻印的调整，但是高原上的空气就比较稀薄了，能习惯吗？”

    “嗯。”

    他伸出右手，五指微张又并拢，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感受那冷冽直刺入肺腑，寒意挂在他衣料上，却冻不住兽人再次燃烧起来的内心。

    他渴望战斗，他奢求的自由……都重新回到了握紧的手中。

    “啊，看那边，找到它们了。”

    海鸣指向北方的平原，一群如同岩石凝聚的魔兽正在移动，它们四肢着地，体表像是冻结上一层寒霜，带着皲裂的花纹。

    “他们的物理抗性非常高，同时魔法适应性也不错，作为热身还是够格的。我会看着你的，不用担心，上吧。”

    兽人的双足一前一后，扎根大地，身体微微前倾，尾尖微微勾起，蓄势待发。

    “如您所愿。”

    “呃，顺便问问你打算怎么做？”

    “撕碎它们。”

    话音未落，利夫已经化为一道黑色的影子掠向魔兽群。猎豹闪电般的速度让巨岩的魔兽们完全来不及反应，伴随着巨大的冲击力，他已经一拳轰在第一头巨兽的侧面，那可怜的开胃菜倒飞出去，本只是挂着皲裂花纹的身体彻底崩裂开来。

    破魔！

    海鸣漂浮在空中，略有些惊讶，她预料到了兽人超乎寻常的身体素质，但没想到破魔的技能配合上猎豹的力量，竟然能达到一击摧毁岩石系魔兽的效果。而且看那倒霉蛋的崩裂程度，别说是这种级别的魔兽，就算挡在他面前的是三十米高的钢铁格雷姆，效果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还真是捡了个大宝贝……

    岩石系的巨兽本应该是大地力量的象征，他们坚实的身体会让大部分的物理攻击都如同瘙痒。但此时，利夫正抱起了其中一头巨兽的尾巴把它作为武器猛地砸在另一头身上，两头巨兽在悲鸣中一起散架。身后的巨兽看准了时机，它身上皲裂的冰面亮起蓝色的光芒，无数冰晶化作锥刺向利夫。

    而他耳朵微动了一下，就像是背后也长出了眼睛般尾巴一甩，海鸣爱不释手的黑色抱枕就化为比钢铁更加坚硬的杀器，将冰锥生生扫落。

    他冲向下一只巨兽，怪力扬起的巨石和碎岩已经分不出哪些来自异兽，那些属于大地。

    这场战斗撼动了土地，好在海之魔女是飘在空中的。她美美地待在视线最好的观众席，利夫被囚禁在阴暗湿冷的地下太久，久到昔日驰骋疆场的记忆都快要被药物吞噬，可他的身体本能地记住了，把战斗刻进了骨子里。

    他的力量堪称恐怖，却又有极为迅捷的速度，战争锻炼了他作为战士的本能，磨练了他的技艺。他又一次徒手破开了异兽的冰系魔法，引得海鸣在空中欢呼着给他鼓掌。

    “好耶！”

    海之魔女正拍着手，忽然觉得手掌一凉，她抬头一看，原来是那片积雨云已经到了头顶，她看着电流涌动的雷云，赶忙降低了高度。

    轰隆！

    一道树干粗的雷电应声落下，她赶忙捂住了耳朵，要下雨了，还是叫利夫先回去吧。

    可当她的视线回归战场，却猛然瞳孔收缩。

    那一声惊雷像是劈开了他记忆的封印，方才还势如破竹的利夫猛地颤抖了一下，他像是被钳制住下巴逼迫自己去看那划破天空的闪电，皮肤下剧烈的刺痛和焦糊的味道像是实体化一般。记忆如同潮水涌上来将他淹没，他痛苦地跪在地上几乎支撑不住身体。

    窒息的感觉让他猛地扯上项圈，可那项圈根本没有发动。他只是哀嚎着撕扯那项圈，稀薄的高原空气已经无法满足他，在强烈的耳鸣和窒息感之中，他的眼前已经不再是高原的土地。黑暗、潮湿、腥臭、血迹……幻痛逼得他几乎发不出声音。

    而与此同时，那被他掀翻在地的巨兽终于找到了反击的机会，厚重的前足落下，就要将跪在地上的男人砸成rou饼。

    轰隆！

    雷电从未停止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