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我们在普缇纳暴乱腐蚀病毒中发现了一种特殊的蛋白质，这种蛋白质的外形结构类似于六角星。”银河联邦研究院长官——杰弗斯端正地坐在纪有仪面前。

    他背靠窗户，彪壮的身形被光线勾勒出来，气势凌人，紧紧盯着纪有仪，“根据各方数据的对比与分析，我们发现这种蛋白质曾出现在你哥哥的课题中。

    “只是在最终提交时，他又将该部分内容修改掉。以至于我们现在才发现，他早在普缇纳暴乱前就发现了这种特殊结构蛋白质，并将相关信息隐瞒，不告知银河联邦研究院。而他消失的这段时间实属太过巧合，银河联邦怀疑他参与了三年前的普缇纳暴乱。”

    “杰弗斯长官，一切都只是猜测。”纪有仪镇定自若，“作为一个合格的研究员，所书所写当有确切的证据。在没有搞清楚这种蛋白质的来源作用时，哥哥不会把它写进去，让你们危言耸听。更何况……

    “这种病毒蛋白质，跟哥哥的新人类研究课题有什么关系？”

    杰弗斯审视她良久，“我以为你并不知道那个课题的研究意义。”

    纪有仪简截了当地说：“当我五年前打开密室看到两个孩子后，我就知道你们在密谋什么了。”

    “好吧。”杰弗斯无奈颔首。

    他原本觉得纪清河天赋、智商已足够高，没想到meimei也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

    杰弗斯放松脊骨，往后靠在背垫上，望向窗外虚假的白云蓝天，“人类已经在无数个世纪里独享宇宙的清晨与黄昏，没有其他生物能与我们共语。我们孤独地身处无际宇宙中观测奥妙星云，千千万万的彗星从身边划过，飞蛾扑火般地奔向太阳，明明只是一堆奇怪的物质，我们却能在它融化那一刻看到了生命……

    “用‘生如夏花之绚烂，死若秋叶之静美’来形容在这些被人类视之为死物的分原量子身上，竟也出奇的合适。

    “不过……你说宇宙里的这些物质究竟存在于哪种维度里呢？一维？二维？四维？”杰弗斯自嘲地笑了笑，“反正不会跟人类一样是三维的。

    “三维人类终其一生都无法理解它们的生命形式，完美遵循‘低维度生物，永远不会明白理解高维度的世界’的定理。你能在白纸上书写出一维度的字，字体却无法塑造出人。你能知道四维度概念，却无法想象到除去xyz轴，另外一条轴是什么，空间？时间？还是超脱人之概念的另外的东西？

    “人类，需要一个能与之共语的伙伴，需要一个跟人类一样拥有三维世界观的朋友，需要一个共同探索宇宙尽头的同伴。”

    “所以，你们邀请哥哥进入银河联邦研究院，不过是为了研究新人种。”纪有仪直视他，一字字地说出事实，“古书上所说的‘采生折割’，将兽皮缝合到人类身上得到不伦不类的兽人，这种方法太过残忍，你们不会采用。而机器人只是铁硅塑造出来的虚假人类罢了，你们甚至害怕它超越自己，不论如何都不会给予它真正的生命。

    “所以，让人类摆脱寂寞的最好方法，就是跟亚当一样，取出自己的肋骨，塑造出夏娃。”

    “猜得八九不离，”杰弗斯对她表示欣赏，又将银河联邦的词辍复述出来，“如果这种病毒的蛋白质存在于人类亚当塑造出的新人类夏娃身上，无异于是给人类亚当一个沉痛的打击，那是尽全力付出过努力后的绝望。”

    纪有仪并不着急说话。

    坦白而言，这种病毒跟Adam和Eve没有任何关系，所有人都知道蛋白质不过是病毒的外壳。如果太阳病毒的遗传物质与哥哥研究的新人类课题有关，那她才会大惊失色，慌慌张张地带Adam、Eve进行血液检测。

    对方执意将无关紧要的病毒蛋白质与哥哥扯上关系，很有可能是为了寻个理由扣押星舰——

    父母留下来的星舰上，拥有比银河联邦研究院仪器还要发达的各类仪器，甚至是兰斯佩德星舰拟人系统，也比星际网络系统强大得多。兰斯佩德无需在各星球上建立分网，她的歌声所至之地，就是她的控制区域。

    “Adam和Eve的检测结果你们应该知道了，他们身上并没有携带普缇纳暴乱的腐蚀病毒。”纪有仪辩解说。

    “但银河联邦不会觉得这种病毒蛋白质外壳和你哥哥没关系，何况纪研究员对此病毒蛋白质的发现瞒而不报，”杰弗斯轻轻敲响桌子，“是事实。”

    “恕我冒昧，请问银河联邦想怎么做？”纪有仪有些恼怒，揶揄他，“把我哥哥抓起来？可他现在杳无音讯，难道你们还要动用整个星际网络，发布名为‘纪清河’的嫌疑人逮捕公告？

    “那我还要谢谢你们。五年了，终于肯尽心尽力地帮我找哥哥了。”

    杰弗斯凝听纪有仪对他的讽刺，觉得遭受了无妄之灾。

    他只是把得到的消息告知纪有仪罢了。纪清河可是研究院中他最看中的孩子，得到他失踪的消息，杰弗斯几经周旋才让那堆一天到晚想着私吞战舰的老家伙肯时不时地派出战舰小队去寻人。

    “银河联邦各局长官最近正商议此事，相信不久后会有个结果。不过，我会尽力为你争取一些时间。”杰弗斯可不希望纪清河下半生埋没在牢笼中。

    他从领口出掏出一枚硬币放在桌上，将视频投射出来，“你哥哥曾在修改课题资料前见了一个人，他在见了这个人后便一连三天呆在研究室中，也许是在修改课题资料。”

    视频被播放，摄像头在咖啡厅的某个角落中，纪有仪只能见到纪清河隽秀的背影。

    纪清河不知在跟对桌那个有些发福油腻的男人说什么，时不时抖肩，两人相谈甚欢。离开时，纪清河转头扫了眼周围，最后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摄像头上，唇齿微动。

    而后，就是杰弗斯所说的在研究室呆了三天。

    “你能瞧出什么问题吗？”

    纪有仪对着录像沉思片刻，问道：“对面那个男人是谁？”

    杰弗斯早有准备地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资料递给她，“And星际玩具公司职员，鲁巴，39岁。由于普缇纳战后需要恢复经济发展，And公司也根据银河联邦的要求，将部分人调到了普缇纳分部

    “鲁巴也在其中。”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会查清楚这件事。”纪有仪沉默地将资料和纽扣收好，离开了这里。

    纪清河的失踪已没那么重要了，她现在不能让银河联邦以病毒蛋白质为借口将星舰扣押。不说星舰上的仪器设备，兰斯佩德星舰系统决不能被他们发现！

    .

    普缇纳中心商业街圈人来人往，语笑喧阗。

    “罗福伊特，你能把Eve放下来吗？”Adam说着，面无表情地攥拉罗福伊特衣角。

    罗福伊特逗弄完Eve后没有把她放下，只是垂头看了眼衣服，朝纪有仪发牢sao：“我这制服才穿了一天就变成咸菜干了！”

    纪有仪没有回他，站在橱窗前，对里头五花八门的玩具出神。

    兰斯佩德曾经跟她说过，纪清河对玩具可不感兴趣，他从小到大都痴迷于剖解各种生物遗体，小到蚂蚁，大到……大到什么倒没说，不过对小孩子的玩具不感兴趣就是了。

    那他是怎么做到跟玩具公司职员谈笑风生的？

    “你想给孩子买玩具吗？”罗福伊特见她听不见，又凑近了点。这回Adam倒没有拉住他，正悉心地问Eve的状况，生怕罗福伊特在不经意间给她造成了伤害。

    纪有仪看向两个孩子，他们好像用不上这些，但兰斯佩德给她的抚养手册上白纸黑字地写着“玩具有助于孩子的成长，是孩子成长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拧眉思索稍许，“应当买些。”

    “那进去看看？”

    纪有仪没有意见，本以为Adam和Eve会不感兴趣，但进去后他们很快就被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吸引了。

    罗福伊特将一架银河联邦战舰模型拿下递给Adam，“你好像还没有问过我的近况？”

    “那你最近过得怎么样？”纪有仪配合地问。

    “我从地球学院毕业后就参加了战舰驾驶员的面试，”他扬起下巴，“现在已经是中级驾驶官了。”

    「那还蛮厉害的。」纪有仪心说。

    她本以为罗福伊特会通过他父亲的关系加入战略局中，没想到是她太小心眼了。

    但这不妨碍纪有仪由衷地为他高兴，笑说：“银河联邦里应该没多少个跟你一般大的中级长官吧？而且还是归属总部的，这得让多少人眼红。”

    罗福伊特“哼”了声，“叫他们小瞧我，可不得让他们嫉妒得面红耳赤！我在普缇纳暴乱中险些没了半条命才换来升职，谁让他们一听说敌方会投放腐蚀病毒就退缩了，真是丢军事局的脸面！”

    纪有仪一怔，关切道：“你也中了腐蚀病毒吗？”

    “没有，”罗福伊特说，“我反应比较快，敌军只打中了侧翼。即是是没有生命的钢铁，也很快被这种病毒腐蚀掉，将我的战舰机翼炸成花，不过只是昙花一瞬。病毒到底无法寄生在钢铁中，腐蚀完就因没有供给而死去。”

    他叹了口气，“就是挺可惜的，报废了一架战舰，我开得还挺顺手的。”

    纪有仪礼貌地安抚了一下他，带挑好玩具的Adam和Eve去往前台结账。

    “银河联邦战舰模型，236，玩偶音乐盒，1228，总共是1464星币。”柜员小姐说。

    纪有仪本想扫卡，却见Eve闷声不吭地想将音乐盒从结账台上拿下来，“怎么了Eve？”

    “太贵了mama……”Eve怯怯地说。

    纪有仪一时不知怎么安抚她，总不能说不缺钱随便花，那也太不要脸了，但她又不希望Eve因为价格而放弃喜欢的音乐盒，毕竟是孩子的第一件礼物。

    “但这个音乐盒物所超值噢！”柜员笑眯眯地将音乐盒打开——

    里头两个小人彼此牵手，在数千个齿轮的转动下旋转舞蹈，发出悠扬悦耳的机械铃声。倘若没有意外，它们可能会相依到宇宙湮灭时。

    “这个是And公司最新款产品，外盒的雕花与内里的机芯音乐还是那位新老板亲自设计的。但所有仪器零件皆由手工制成，难以量产，整个银河系不过千来个。”

    顿了顿，柜员又补充道：“购买后享有永久免费售后。”

    Eve对它挪不开眼睛，Adam眼巴巴地盯着纪有仪。

    “不过一千五星币。”罗福伊特弯下腰跟他们说，“我送你们？作为回礼，你们以后得叫我伊特哥哥，还有Adam不许再拉我的衣服！”

    Adam和Eve抬首询问纪有仪的意见，纪有仪琢磨了一下，点头同意了，打算事后再把钱还给罗福伊特，或者请他吃顿饭。

    念着她还需要调查鲁巴，纪有仪并没有选择驾驶太空机回星舰上，在普缇纳星际酒店里住了下来。看Adam和Eve安睡后，她轻轻地合上门，在客厅里打开了投影硬币。

    仍然是咖啡厅的场景。

    纪有仪耐心地暂停纪清河离去的片段，越看越发确定他是在看摄像头，但她不知道哥哥究竟对摄像头说了什么，无法对上他的口型。

    纪有仪给腕表开机，把兰斯佩德叫出来。

    兰斯佩德借助腕表像素，在屏幕上凝出拳头大小的身形，面无表情地替她分析纪清河的口型，顺便嘲讽道：“真不愧是人类发明的摄像头。”

    纪有仪闻言挑挑眉。

    少顷，兰斯佩德说：“Z，E，R，O。Zero。”

    难怪呢，原来是英文字母。

    “谢谢，”纪有仪又问，“你好像不太高兴？”

    “并没有。”

    “你平常可没有那么冷淡。”

    兰斯佩德冷漠地抛出答案，“没有星星的兰斯佩德就没有了歌声，与人类制造出的废铜烂铁没有什么不同。”

    纪有仪点头，“你知道哥哥在哪里提到过有关于‘Zero’的消息么？”

    “五年前。他在星舰上打理要给And玩具公司递交的项目合同时，跟兰斯佩德说他准备出去见项目对接人，名字叫Ze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