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咦咦咦——！！” 眼看着自己最爱的师长话说一半先流起泪来，在场的四个长成大人的学生们一下子全慌了，发出惊呼的银发男人当即傻了眼，僵在原地的两个男人更是方寸大乱，一时没人敢上前。 自小最稳重的长发男人最快反应过来，用眼神示意呆站在院子里的三位师兄弟先进屋，一边小心翼翼地拿袖角给自己老师擦眼泪，一面像她哄自己时一样温柔而耐心地哄她。 只是一瞬间的情绪失控，自知会给学生们造成困扰，松阳很快就把这点泪意压下去了，侧过身柔声回应安慰自己的长发学生。 “我没事啦，别担心喔。” 视野恢复清明，看见对面排排跪坐着大气都不敢出的三个男人，整齐一致低着脑袋的坐姿规矩得像犯了错在自我检讨似的，其中一双红眼睛还在小心翼翼地偷瞄她，眼底俱是心疼——显然是已了解那件事的全貌，失笑之余，不免心酸。 自己何德何能，才能被这些温柔而又善良的好孩子们全心全意地爱着呢…… 见她整理好心情，桂放下心来，从榻榻米上起身:“说起来，老师和大家是不是到现在都还没吃东西？我去买点吃的回来吧。” “啊，假发你等下。”见他有动作，银时立即从排坐的队列里也跟着起来了。 两人交换过一个“出去再说”的眼神，挠着脑袋的银发男人若无其事道，“阿银肚子饿得不行了，跟你一起去。” “麻烦小太郎啦。”松阳没想太多，“那你们俩快去吧。” 剩下的一紫一灰两个男人仍纹丝不动地坐着。身为奈落首领的男人正迟疑于自己是否也该像那二位师弟一样找个借口离场，向来互看不顺眼的银发师弟从门口荡回来，哥俩好似地一揽他的脖子。 “那什么，我们俩也不知道师兄爱吃什么，把他一块儿带去了哈。” 这下，迟钝如松阳也看出他们几个是有意给她和紫发学生留出单独谈话的空间。目送至今交往甚密的两个学生如儿时那样勾肩搭背出了门，这回还捎带上了满身散发出嫌弃之情的大弟子——期待的画面映入眼帘，她唇角弯起欣慰的笑意。 “看来胧和他们俩相处得还不错，大家的关系都变好了呢。” 她对面的紫发男人沉默不语地低垂着头，看似对外界一切都漠不关心，略微抬了一点的碧绿独眸却在小心地描绘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美好如初的笑颜，眼中既有难以克制的眷恋，又有愧疚自责。 明知那一日的真相一旦给这个人窥见端倪，她必然会去一探究竟并为之伤神和为难，他本不该告知他的老师分毫，打从心眼里也未曾想过借此向她证明什么。 收到留守城外跟踪她数日的探子传来的各种情报、略施小计引开那只恶鬼去见她的昨日，但凡他的老师表露出一丝一毫对现状的忍耐，以及如过往那般对那只恶鬼的抗拒与恐惧，他势必会再一次不择手段把她带走。 ——可实际上，她并没有。 他确实亲眼见得他的老师如情报中所言露出了毫无阴霾的轻松笑容，她看上去确实摆脱了禁锢她已久的枷锁、走出了昔日的牢笼，确实这就够了，他本该就此做出决断，却还是由于失去冷静后的一时失言而…… 到头来，自己从来没能给她带来过任何幸福，亦终归不是她所倾心所选择的能使她感到幸福的那个人，陪伴她守护她的资格也罢，留在她身边的资格也罢，好像都不复存在了。 “……老师。” 院子里的脚步声远去，望着门外的长发师长转回头。哪怕是来自她的只言片语，都极有可能会让自己舍不下心，抿了又抿干涩到发苦的唇舌，高杉尽力维持着平静先她一步开了口，视线落回榻榻米上那一小块阴影。 “看到您现在过得很好，我已经放心了，晚一些我又要离开地球，下次有空再来看望老师。” 他语调缓慢地说完这番好似暂别之言，松阳没有立刻答话，静静注视了一会儿那张相比昨晚愈显憔悴不少的清瘦面容，轻声道。 “我听见晋助昨晚喃喃自语的那些话了。”唇角微抿，“‘不再打扰我的生活’之类的这些话，总让我觉得，晋助这次来见我，是不是打算确认过我的情况安好与否后，就一去不复返。” 闻言，掩在紫色碎发下的碧眸不易察觉地颤了颤，“老师误会了，并不是这样的，我怎么会……” 一如往昔，这个人能看破他每一个拙劣的谎言。极力掩藏住内心的动摇，一贯处变不惊的男人试图从容地说些什么来安抚对方，一双雪白如玉的手捧住了他的脸。 “晋助，看着我。” 对自己老师的话向来没有半点抵抗力，话头一顿，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对上那双一成不变充满柔情的漂亮绿眼睛。 传入耳中的那个挚爱入骨的温柔嗓音问道:“告诉我，这次走了之后，你真的还会再回来吗？” “我……”高杉艰难地动唇，“我真的……”话语卡在喉咙里吐不出去。 他以为自己能再一次面色如常地对这个人说谎，在她因自己的伤势而心绪不宁时、在自己导致她记忆全无时，他说过一句又一句，他的老师彼时也听信了一句又一句。 可与她对视的此刻，看见自己这张破绽百出的脸映在她清澈见底的瞳眸上，所有强撑着的伪装都在这道通透一切并包容一切的温柔目光中变得溃不成军。 他哑口无言了。面前的长发师长似乎很无奈地叹口气，触感温软的掌心轻柔地抚了抚他的侧脸，温热的额头贴上他的额头。 “会让晋助患得患失到都产生这种‘自己不再被需要’的误解，果然是我从来都没给晋助足够的安全感吧。” 又露出了稍微有些挫败的表情，“我还真是很差劲呢，不论是作为晋助的老师还是作为晋助的妻子。” ……妻子？ 听她如此坦然地以失忆时自己逾越师生界限哄骗她的身份自居，男人狭长的碧眸无意识地睁大了一圈，“老师？” 那副意外中夹杂着受宠若惊的神情映入松阳眼中，像极了她记忆里那个还带着几分稚气的紫发少年，松阳忍俊不禁地抬手摸摸那颗自小到大手感都很柔顺的紫色脑袋，鼻尖抵着男人的鼻尖蹭了蹭。 “嘛，说来惭愧，自己活了一千年居然都没有一次像样的恋爱经验，当人家的妻子更是头一回，目前我还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呢。” 绿眸弯成月牙，秀美的面庞笑靥如花，“可以请晋助留下来，再给我这个不合格的妻子一次补救的机会吗？” “可是……” 听懂了她的挽留之意，更听出她此番话语无异于在明示些什么，高杉脑子里有点懵。 分明只是她失去记忆时自己出于私心给她编造的一段假象，她那时的动心更只是由此而生的短暂错觉，分明她已经在他们之中做出了取舍，对自己亲口表明过她做出了选择，为什么会…… 本已冷却至熄灭的火苗于心底隐隐燃起，却不敢萌生太多奢望，连确认的勇气都鼓不起，面对这张近在眼前的绝美容颜，他颇为狼狈地磕巴起来。 “老师是、老师的意思、我、我不明白……” “好啦。”嘴唇被那双自带弧度的温软红唇很轻地碰了一下，“晋助别难为自己啦，安心听我说吧。” 柔软的手掌安抚似地牵起他垂在身侧的两手，纤细白皙的十指扣进他指间，“其实……” 表露真心的话临到嘴边，总会有那么点微妙的难为情，生性内敛的长发师长说着不自觉红了点耳朵尖，含水的眸光往旁飘开了一丢丢，声音轻了几分——一举一动都透出一股子不加掩饰的动人情韵。 “对我来说，无论和晋助以什么身份什么关系相处，我都想和晋助在一起，我不想再和晋助分开，更不希望晋助离我而去，以前我尚不理解这种心情是什么，现在我总算理解了自己对晋助的心意……” 停顿几秒，她像在给自己鼓劲似地深吸了口气，柔顺的浅色额发下，那双微垂着的秀丽眉眼间缱绻如丝溢满的情意更是一目了然。 与她额头相贴的紫发男人怔怔地望着这熟悉到令人心惊的一幕，听见自己胸腔中有什么在声如擂鼓地跳动起来，频率过载到一颗再度死而复生的心脏几乎脱出胸膛。 周遭万籁俱寂，一股让人近乎窒息的眩晕感冲击着大脑，他怔怔地听着自己此生唯一挚爱的师长吐字清晰道。 “我喜欢晋助。” 碧绿的独眸猛然一缩。 “不是指老师对学生的喜欢，是恋人之间彼此钟情的喜欢，不止对银时一个人，我对晋助同样抱有恋慕的心情，同样想要接受晋助的心意。” 紧缩的瞳孔和微张的薄唇一同微微颤抖起来。 “所以，晋助愿意留在这么贪心的我身边、成为我的恋人吗？” 最后一个字落下，稍显急促的呼吸一滞，与对方掌心相贴、十指相扣的双手猛地一紧绷，高杉的思维彻底陷入停摆。 ……什么？ ……老师在说什么？ 自少时起便苦苦寻求着朝思暮想多年的美梦，曾侥幸如月下昙花绽放的美景般短暂地拥有过，可又如日出时消亡的朝露般顷刻间破灭。 原以为由谎言堆砌而诞生的那段假象已是他此生所能获得的全部，余生都不会再有如愿以偿的时刻，想都不敢去想就在此时此刻竟能真真切切得以美梦成真。 老师是在…… 如石雕般僵硬半晌，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似地，男人整个身体都开始无法自控地剧颤起来，面上呈现一片不可置信的空白。 对他告白……？ 哆嗦的嘴唇张了张，声线抖得不成调，“我、我……” 料想他会反应过度，松阳见状忙给他拍背顺气，嗓音放得又轻又柔:“晋助慢慢来就好，先让自己放松下来，不用急着答复我，也不用怀疑自己刚才所听见的，理清思路再说。” 一边抚慰激动到不能自已的紫发学生，她心中自觉愧疚，银时也是，晋助也是，此前自己曾几度舍弃他们而去，屡屡不顾这两个孩子的感受。 如今仅仅是口头回应了他们，都没付出什么行动，对这两个孩子而言就好似天大的惊喜，相比他们俩对自己的爱意之深厚，自己对他们的感情着实相形见绌。 ……不仅是作为老师，更是作为恋人，今后都要加倍努力回报如此深爱着自己的他们才是。 “晋助，我以后都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了，和你的约定，我一定会……” 等对方紊乱的气息逐渐平稳一些，全身颤抖的幅度减缓了，松阳想着再说些什么好让他定心，说着说着就被她面前的男人一把拥进怀里，拥着她的紫发男人嘶哑着嗓子答道。 “您知道的，我只会给您一个答案。”圈住那段细窄腰身的双臂略微收紧，“那就是我愿意，老师。” 一生都在等这个人的一次回头、等她有朝一日能够看向无时无刻不在追逐着她的身影的自己，她再度抛下自己离开的那天，等同世界毁天灭地，丧失信念和希望后一无所有的人生一度崩塌殆尽。 然而只要她一句话，她再度向濒死的自己伸出手，就能重新赐予他这条理应结束的性命继续存活于世的意义——更别提他的老师甚至将她的爱一并分给了自己。 ——他拥有了他毕生渴求的、这个人的心。 今生今世，没有什么比被他的老师允许为她而活更让他感到心满意足了。 “像我曾对老师承诺过的那样，从今往后我都会陪在老师身边，作为老师的伴侣。” 怀抱着视若神明的师长、爱人，沉迷于这片一如儿时温柔如水地包裹着自己的清雅香气中，高杉闭着眼将她用力抱紧，满腔深情难以抑制地倾泻而出。 “我会用全部的生命来爱护老师，竭尽所能为老师献上想要的一切、给老师带来幸福，我深深地、深深地爱着老师……” 趴在他怀里，松阳默默听着对方向自己诉说衷肠，照旧听得面红耳赤，把发烫的脸埋在男人肩上，极小声地应道。 “我也是、唔，我爱你，晋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