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迷蝴蝶

    大约是终于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了，第四周的电影通识课，洪老师想通了，改了策略，用放电影代替了那些令人昏昏欲睡的理论知识。窗帘全部拉了下来，狭小的电教室黑漆漆的，学生们变成了一个个面目模糊不清的后脑勺，谁也看不见谁。这样的氛围，居然给湿冷的十一月镀上一层温暖的气息。大屏幕上透出莹莹的光，跟后世的1080P没法比，可是对于高中生来说，这已经不啻于一场狂欢节了。

    电影是姜绯早就看过的，时间循环、悬疑烧脑的题材，女主角必须一次又一次重复上一个时空发生的事情，杀掉所有人甚至是杀掉另一个自己，才能摆脱宿命，回家救活自己的孩子。徐奈东看得聚精会神，姜绯托着下巴转着笔，神色怏怏。

    最近天气冷了，奶奶有点咳嗽。虽然知道老年人难免会头疼脑热，但姜绯现在神经异常敏感，生怕做错了什么，让上一世的悲剧以另一种方式再次降临。

    上辈子，她并不是一个很乖的孩子，尤其是在那些事发生之前。她宁愿花大把的时间去泡书店逛街，去当时还是新鲜玩意儿的猫咖里撸猫，也不愿意回乡下看奶奶，更不愿意多跟她说话。

    姜绯这样自私自利地活着，做着天真的美梦，觉得自己是要去镀金留学的天之骄子，“尽孝”对她来说，是一个太远太空的概念。一直到家道中落，一向康健的奶奶佝偻着腰收拾东西，把几十年的回忆从老房子里硬生生割下来，姜绯才意识到——小老太太已经这么老了。

    在不知不觉之中，在很多次被姜绯傲慢地忽视的咳嗽之中，她一个人在空荡荡的老房子里，偷偷变老了。

    今天是周四。这周六接她来城里看看，再做个肺部CT好了……

    姜绯正出神，忽的听到徐奈东问：“姜绯，你不喜欢这个电影吗？”

    她的不快被徐奈东看出来了。姜绯收回飘散的思绪，笑了笑，摇摇头：“没有，我只是在想……”

    “嗯？怎么了？”

    “我在想，要是我跟女主角一样，回到过去，或者时空循环什么的——我能不能救回我想要救回的人。”

    徐奈东没有急着回答。他沉吟片刻，追问：“你是说，带着记忆回到过去的时空当中，或者重生之类的吗？”

    “嗯——就像《土拨鼠之日》那样。”

    他问得细，一下就直击事件核心。姜绯有些心虚，思忖着徐奈东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又赶紧找出另一部电影来举例，证明自己只是就事论事。

    用高中生的思维，实在很难理解成年姜绯的诉求。前头的人生只有短短十几年，每个高中生都想着快快长大，鲜少回头看过往，也谈不上什么遗憾。但十六岁的徐奈东，在这一刻却豁然开朗，突然意识到要是错过姜绯，到了二十岁、三十岁的时候，她就一定会成为那个，自己想要回到过去改变的遗憾。

    “一定可以的。”徐奈东脾气温和，从来都是中庸温吞的语气，很少会有这样斩钉截铁的时刻。他看着姜绯的侧脸，认认真真地说：“只要你坚定地做想做的事，就一定能做成。——就像《土拨鼠之日》那样。”

    他生怕被看出端倪，又把话题搬回到电影，欲盖弥彰地证明着自己心里没鬼。在《土拨鼠之日》里，男主角成功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也跳出了时间循环。

    既然他可以，他们一定也可以。

    姜绯被他鼓舞，也点了点头，笑了笑。她歪头去看徐奈东，看他盯着前头的屏幕看得认真，心里笑他呆，又觉得他真好看。

    是了，上辈子她太腼腆太羞涩太自卑，因为太过喜欢而不敢出手，只能远远地望着他的背影，瞻前顾后以至于渐行渐远。这辈子他们已经很靠近了——他们甚至会以朋友的名义，坐在一起上课、聊天、看电影。

    这一次，无论是徐奈东还是奶奶，她都不要再有遗憾了。

    教室靠边的角落，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隔绝在外的冷空气，还有吱吱作响的老旧投影仪与不太灵光的音响。电影剧情跌宕起伏，姜绯突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她像是对电影来了兴趣，认认真真地盯着前方，心里掐着表，因为她知道不久之后将会出现女主角发现几十具尸体的恐怖场景。

    剧情推进，镜头推移，女主角手持利刃，一步一步走向事发地。视角转换，几十具一模一样的尸身出现在甲板上，教室里的学生们集体发出一声整齐划一的惊呼。

    “啊——”

    姜绯看准时机，天衣无缝地往徐奈东那边凑。她像个受惊的小兔子，缩成一团，脑袋无限靠近徐奈东，几乎差一点点就要靠在他肩上。

    徐奈东僵在那儿，手足无措。姜绯离他太近，他稍稍一偏头就能看见她的发顶和轻微闭上颤抖不停的睫毛。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徐奈东抬起另一只手，挡在了姜绯眼睛前面。

    “结束了吗？”姜绯问。

    电影的节奏很快，女主角已经来到了另一个场景。

    “还没有。”

    徐奈东清了清嗓子，沉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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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影是《恐怖游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