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虎杖悠真讨厌记忆
三天前，深夜 京都府，仙洞御苑 “记忆的情况似乎比上次好很多了，一些琐碎的事情也在逐渐恢复。看来妳的药还是有效的。睡眠和放松果然对灵魂上的伤痕有修复的作用。” “呵呵，这我就不清楚了，悠真先生。我只是提供一些对鬼有效的镇静药而已。”珠世将刚从虎杖悠真胳膊里抽出的那管血液放好，转身去配置新的药剂，“不过…我也还是第一次看到一边啃食自己的大脑，一边持续不断地修复它，以恢复记忆。不得不说，悠真先生这个方法虽然有效，但也过于危险了些。” “毕竟我的血鬼术的核心，是「翁」。它最基础的效果，就是让我通过摄取血rou，从中获取情报。” 他的血鬼术之所以能够如此多样化，也是建立在他曾经不断地狩猎和吞噬妖怪和鬼的血rou，在不属于任何类别的「翁」的作用下，让那些拥有特异能力的妖怪和鬼的性质，融入一个个属于五番的剧本，化作他的「能」的一部分。 但相对的，出自能剧，就必须符合剧本的要求限制和剧情走向。 虎杖悠真摁了摁自己的太阳xue，人尚未从记忆大量的涌入中恢复过来，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有个老妖婆曾经对我说过：‘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不可能忘记，只是暂时想不起来而已’（注1）。” ——而他所模糊的记忆，是作为“虎杖悠真”的前17年，大脑认为对自身在这古代长久生存无用，而“被遗忘”的长期记忆。 “而人类的短期和长期记忆，分别在大脑的…海马回与额、顶叶的大脑皮层。”虎杖悠真低头看了一眼身上沾满了自己血液的白衬衫，想着上哪里去找一件一模一样的衬衫换掉再回家，以免被敏锐的家猫嗅出不对，“虽然只是‘想不起来’，但储存着17年记忆的大脑皮层里，绝对存在着痕迹…只是往忘记身处迷宫里的我，该走那条路，去推开我要的门而已。” “总之，人类对于不同类型的记忆，是分区储存的。在我无法确定我要的记忆储存在哪个部位，只能一一试错。但终归先瞄准额叶和顶叶开始吃，是没有问题的。” ——反正…大脑皮质和髓质本身没有痛觉感受器，不存在会因为他的进食和修复产生难以忍受的痛苦。 家入硝子曾经说过，术师的大脑结构虽然与普通人不同，但其中各部位的分工如何，目前还是一个未知数。虽说那只叫做真人的特级咒灵，能够通过变形灵魂的形状，来调整rou体，但那终究是个例——更精密的cao作仍然没有太多的严谨且可信度极高的报告。 就如印刻着术式的位置，大约是右脑的前额叶皮层，涉及了记忆储存区。即使虎杖悠真在领域展开后，陷入术式的熔断，只要与结界术相关的大脑部位没有损伤，他就仍然能够发动简单的结界术。 其实最高效的方法是，用一把普通的刀砍掉自己的头，直接用鬼的能力再生后，吃掉旧的头颅里面的大脑。但这么做风险就更大了，由于诅咒体系和鬼的体系，在他们的世界里是互不兼容的存在，以鬼的血rou再生能力长出的大脑，是否能够保持着术师的大脑结构。 无论是虎杖悠真还是擅长鬼体改造的医生珠世，都不敢轻易尝试。 除此之外，虎杖悠真也不喜欢被砍掉脑袋的感觉，除了痛之外，血液会喷得到处都是。 珠世在显微镜下，观察起虎杖悠真的血液涂片，她看了几秒后，拿着笔在一边的本子上写了些什么。 “不过，悠真先生身体的事情…不用告诉那位白头发的五条先生吗？他似乎很关心你。” “他自己会看吧。”反正只要那双眼睛认真仔细地看，连灵魂也能被看得一清二楚吧。虎杖悠真抱着有些摆烂的心里想到，“不管哪个时代，哪双六眼，都是视力好到令人困扰。” 一个秘密很多的人，是很难在那双眼睛下，掩藏起自己的坏心思的。特别是那双眼睛的主人特别关注起某个人的时候。 “但还是说一声比较好。悠真先生和五条先生，你们两位是恋人吧？” “不…请不要说那么恶心黏糊的话语。” 虎杖悠真双手抱在胸口，他的表情有了一瞬间的扭曲，像是非常不适应这个说法。他看着珠世取了一点他的血液，滴落在一管绿色的药剂中，震荡着。 谈恋爱的时候，更多因素是受到对方的优点所吸引。但一旦脑内分泌的爱情激素逐渐消退时，长期相处下来的人们，就必须要做到正视对方的缺点，衡量自己是否能够忍受了。 “我是个在各方面都很糟糕的家伙，缺点很多，也不是那种安分的人，不适合，也不值得拥有‘恋人’这种一对一亲密关系的身份。”虎杖悠真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们，都是很不错的人…是好人，只是一时被激素冲昏了头而已。” 珠世浅紫色的眼睛看了看歪坐在椅子上，犹自死鸭子嘴硬的虎杖悠真，抿唇微笑。 ——哎呀，别这么否定自己啊，悠真先生。 ——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除了那个恶心的男人以外，都是值得被爱着的哦。 “换个话题吧，珠世。变回人类的药物怎么样了呢？已经能用了吗？” “目前我开发的药物只是一个雏形，只能够针对刚被鬼舞辻无惨变成鬼，还没有吃过人的鬼有效。如果想要制造更进一步的变人药，就需要最少是十二鬼月这种拥有高浓度鬼舞辻无惨血液的鬼。” 珠世看着面前这位气息已经趋于平稳，周身不再环绕着狂躁无序的气势的蓝发少年。蓝发少年似乎恢复到了一百多年前时，两人初见的模样，就连眼神也温和了不少。 ——真好啊，这孩子终于等到了自己重要的人。 ——流落到异世界的两个人，能够在一百多年之后重新相遇，感情进一步变得密切…真的是太好了。 “不过，悠真先生的情况，又跟我们这些由他的鬼血制造出来的鬼不同。”珠世拿着手里的笔记本，翻阅着上面一条条的记录，“我们的世界不存在诅咒，但作为异世界人的你，体内却是会产生这种特殊的能量…而且，按照你的说法，这种名为‘咒力’的诅咒力量会被‘鬼的诅咒’所克制——但我在你的身上并没有观察到这一种情况的发生。” 虎杖悠真拿起面前红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珠世的话语，让他有了点不太舒服的猜测。 ——是“不舒服”，而不是“不妙”。 “…是的，按照咒术界的密卷记载，已经部分鬼化的我，应该在咒力的提取和咒术使用上，会出现衰退的情况。” 虎杖悠真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屈指，看向看似恢复正常的指甲。 但是现在的他，却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而且，身体也没有崩溃，反倒是鬼的血rou再生能力，在不断地修复着自己因长期保持常中状态，而带来的身体损伤。 在虎杖悠真的前世，属于摩罗那两百多年的记忆里，他们那个世界的鬼舞辻无惨也对术师、法师和巫女这一类职业者感兴趣过一段时间。但毫无例外的，即使是相性很差的术师在被转化成食人的恶鬼后，便失去了本身作为术师的能力。 他现在的情况，是跟出目…那个叫羂索的家伙有关吗？他又在现在他用的这具身体上做了什么手脚？ 自诩是掌控者的虎杖悠真，最讨厌这种被安排的感觉。 总不可能是他有一阵子为了欣赏和满足自身的恶趣味，把两个世界搜集到的蓝色彼岸花当做沙拉菜和冰品的装饰，全部塞嘴里了吧。 差点忘了，他这百年来还喝了不少紫藤花茶，连带着他鬼化后长出来的鳞片，焚烧起来都有一股令鬼感到恶心想吐的味道。 “其实如果是这样的话，悠真先生并不一定要变回人。”美丽的女鬼目光慈祥地看着虎杖悠真，“悠真先生最大的问题，其实是身上的斑纹吧。如果重新变成人类的话，悠真先生最好的情况，是最多拥有八年的时间来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这还是悠真先生不再动用呼吸法的情况下。” 但问题是，虎杖悠真所在的世界，术师们所要面对的是从全世界人类的负面情绪里诞生出来的诅咒，比起鬼王和鬼更加猖獗和肆无忌惮的咒灵。 在珠世看来，就这样维持现状，是对于虎杖悠真最有利的结果。 在虎杖悠真的世界里，自大正时代鬼舞辻被灭后，呼吸法便逐渐失去了它的神奇效果，就好像它已经完成了时代的使命一样。就连灶门家一直传承下来的日之呼吸配套的华丽剑招，也失去了绽放日焰的能力，成了用来祭祀的普通神乐舞。 但凡事总有例外。曾经接连被继国缘壹和黑死牟教导过的虎杖悠真，大概是这世界上拥有最丰富理论知识的人了。况且，他还是一位拥有一位好师傅的咒术师。 虎杖悠真以咒力推动和压缩进入呼吸系统内的空气，通过缔结束缚的方式，强行再现了这已经失传了的呼吸法。当然他也为此付出了不少代价，例如每一次使用都会灼烧自身的呼吸道，比常人更高的体温，比前世更早出现的斑纹，锐利的细碎剑气在他的呼吸道里乱窜… 但作为人类死去，好歹会留下尸体啊，虎杖悠真不想每一世都是死无全尸。 「感觉好像一次次的，不仅没能作为人类，活到三十岁，反而越活越短命了呢。」 「我不会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给诅咒了吧，呵呵。」 “虽然食而无味，但悠真先生也并不需要以人为食物才能生存下去啊。”珠世看着面前的少年，似乎还想要劝说虎杖悠真改变想法，“这个未完成的药物会对悠真先生产生什么效果，我还没有用悠真先生的血液尝试过。” 有可能会没有任何效果，有可能会破坏虎杖悠真体内的平衡，让事情往更糟的一方发展。 “给我吧，就当做是备用方案。” “而且，味觉这个东西，从我出生起就没有。这是…先天的‘缺陷’。”虎杖悠真突然开口道，“唯二有味道的东西，天生就摆放在我的食谱上，无论我生存的身份。”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第二世半人类的身份和改造实验的影响，从上辈子他作为继国十真诞生开始，他便只能尝得出血rou和咖啡的味道——在那个年代，咖啡豆还没传入日本（注2）。 “现在的我会为了同伴而忍耐自己的欲望和压制破坏的本能，扮作一副乖巧的模样，回归秩序的一面。但是他们死后呢？” 虎杖悠真橙黄色的双眼注视着台灯，盯着藏在灯罩后面那个隐约可见的灯泡。他像是透过着灯泡看到了窗外那轮挂在夜空中的弦月，他的唇角勾起了有些诡异的弧度，微尖的獠牙在冷白的月光照射下，透着一股森寒。 如果他缺少对现实和对人类的感情，那么就无法珍惜脚下这片土地，乃至这个世界（注3）。 “我会忍不住的哦～” 即使不是鬼，他也本能地享受着当眼前的美好被破坏的那一瞬间的美丽。 他的灵魂早就疯了啊。 见虎杖悠真坚决的模样，珠世叹了口气，也不好再说什么。她从试管架上取下了几只药液，混合后，装入了针筒中，与其他准备好的药物一起交给了虎杖悠真。 “这次给你的镇静药和止痛药的量比上一次少了一半。”临别前，这位美丽的女鬼医生又忍不住再次问道，“不过，记忆的事情，真的不用跟五条先生说吗？” 虎杖悠真摇了摇头，橙黄色的眼底里沉着一层厚重的心绪，浅表却是荡漾着一抹粼粼暖光。 “这样就好。”他会掩饰好的。 六眼啊，确实很便利，但它无法看透人心，也无法窥探记忆——这刚好是虎杖悠真所擅长的。 “就这样在他面前装作不记得也好。”虎杖悠真将装有药剂的针筒和药丸藏在西服的内侧后，扣上纽扣，“因为这样轻松的日子，也没多少了。” “即使我有一点喜欢他…但我也有我必须要做的事情。” 无论是继国十真的追求，摩罗的目标，还是作为虎杖悠真的渴望，都在前方等着他的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