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欲小说 - 经典小说 - 焰下二重奏在线阅读 -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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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丽园小区。

    两菜一汤早早散了热气,米饭也随着时间变得僵硬,暖黄的顶灯将客厅照的很亮,手机摆在茶几上,机械的女声在死寂一般的气氛里反复回响。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去小卖部问,压根没来,在周围沿着她会去的地方找了两个小时,人影都看不到。

    宁柏仁一动不动盯着手机,镜片下的眸光几近黑暗,双手搭在大腿上,手连着身子不受控制的抖动。

    “砰!”

    他紧忙捡起手机,抖着手点进班级q群,找到何欣的qq一个语音通话打了过去,一开始没接自动挂断,打了三个才接通。

    “宁柏仁?”那边声音有点闷,接着是喝水的声音,“你给我打电话干嘛。”

    男人努力控制住脸上肌rou的抽动,哽了口气,薄唇慢慢张合,“李娇,在哪。”

    何欣刚完事脑子还有点晕乎,“应该,回去了吧,哦,她去开…”她说到一半赶紧闭嘴,她可不能大嘴巴。

    “李娇,在哪。”

    那头的男声极冷,钻进何欣的耳朵里莫名慎得慌,何欣皱起眉,脑子清醒了点,娇姐比她小两岁,在外头开房估计也是第一次,万一有点事……

    “呃,我真不知道,娇姐她来找我玩,她送我到酒吧门口,我就走了…”

    宁柏仁的脸色阴沉的吓人,俊逸的脸上没有半丝血色,“地址。”

    /

    郑毅拉开车门,把房卡递给副驾驶照镜子的女孩,“呐。”

    李娇咬着唇笑嘻嘻接过,刚想表达一下兴奋,不经意扫到镜子里出现的挺拔身影,她连忙蹲下身躲进车座里。

    郑毅愣了下,笑着垂眼看她,“怎么,打算睡车里啊。”

    小小的一只缩在底下,对着男人比了个嘘。

    郑毅不解,转头看向后面,没人,前面倒是有个行色匆匆的背影。

    李娇咬着唇,心砰砰的,完蛋,要是被这个杂种看到,肯定要跟爸妈告状,她赶紧摸了摸牛仔裤袋的手机。

    !她睁大眼,不是,手机呢,她也顾不上躲了,坐回位置开始翻身上的袋子。

    郑毅皱了皱眉,问,“怎么了?”

    李娇瘪起小脸,声音带上哭腔,“我手机不见了…呜。”

    “帮你找找。”郑毅打开车里的灯,仔细翻找她车座底下,“是不是落在酒吧了?”。

    女孩的眼里已经漫出泪光,郑毅见状上前安慰,“没事没事,买一个不就行了。”见她一直咬着唇哆嗦,郑毅有些手足无措,尴尬的拍了拍她的肩。

    “要不你先回家,你还是个小孩,等大了就不算离家出走了。”

    李娇也是个倔的,硬是抹了把鼻涕,努着唇犟,“我才不是小孩……”

    郑毅抿抿唇暗自叹了口气,半响,“那我陪你上去…”

    /

    漫无目的的寻找犹如陷入一个漩涡,从没想过天塌了的感觉如此写实。

    这个点早没了出租车,他只能跑。

    半小时,也不多。

    凌晨五点酒吧散场,烟酒味杂在一起臭气熏天,卡座上散落几个醉鬼相互搭着肩吹牛逼,宁柏仁扶了扶镜框,把气顺下去,跑到前台,打开手机从相册里翻出李娇的照片。

    照片里的女孩站在学校门口,周围来来往往报道的新生,小小一只穿着藏蓝色牛角扣大衣,衣服有些偏长,都快盖住脚踝,笑着对镜头比了个耶。

    前台正在擦老员工人头马,扫了眼便摇头,“每天酒吧这么多人,没印象。”

    宁柏仁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哑着嗓子,“麻烦查一下监控,她对我很重要。”

    酒保见惯了酒吧里的挥霍,眯起眼打量他,穿了个衬衫,里面还套个白T,裤子,灰色运动裤,手腕上…啧,鞋子…啧,穷学生。

    “走走走,什么人啊还看监控。”

    宁柏仁盯了他两秒,未蒸发的热汗顺着额角流到下颌,他猛地冲过去揪住酒保的衣领,直接拖到电脑面前,把人脑袋往桌子上一按。

    “打开!”

    “哎哟我cao,我cao,保安,保安!”

    怎么去的,怎么回来。

    昏暖的路灯照着这条与她走过无数遍的小巷,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少年的白衬衫后面重叠着许多鞋印,脸也脏了,粘着些黑色烟灰。

    他扶着斑驳的墙,让自己勉强站立,他要回家看一眼,说不定娇娇早在家里等他了。想到这,抽动的脸颊扯出抹笑意,一瘸一拐走出了期待的步伐。

    打开门,漆黑一片。

    开了灯,空荡荡。

    他再也忍不住,心脏里的泥浆顺着血管沉到脚底,扑通一声,膝盖猛的跪倒在地。

    宁柏仁抱着头半趴在门口,姿势诡异,喉中发出阵阵嚇嚇声,像哭,又像笑。

    “给我站住!你这小孩怎么回事!”一个年轻女子举着个手机追着前面的男孩。

    男孩慌张回过头,在手机里形成一张定格照片。

    五六岁的样子,一头杂乱的头发耷拉在额头两侧,身上的衣服很脏,还泛着油光,套了条明显不合身的松垮裤子,左裤袋湿了大片,冒出条奄奄一息摆动的鱼尾。

    小男孩一边回头一边拼了命往前跑,根本顾及不到前方的障碍,“啊!”小小的身体被撞飞,一屁股摔到地上。

    被撞到的是一名警察,正推着单车在行人道上巡逻,年轻女子见状连忙快跑几步擒住男孩,“好小子,跑的真快。”

    警察瞥到男孩手肘的擦伤,连忙拉开他俩,将男孩护在身后,“怎么了,这到底。”

    女子拍着胸脯,吁了口气,“警察同志,呼,这小孩,偷鱼。”

    宁柏仁心虚的捂住左裤袋,按着鱼尾往里塞。

    警察看了眼还不到他胯的男孩,左边裤子湿透,一些鱼尾从小手指缝里透出来,他怔了怔,温柔耐心的蹲下身子,“小朋友,跟警察叔叔说,阿姨说的是真的吗。”

    宁柏仁连忙摇头,拿出爸爸告诉他的话术,声音真诚稚嫩,“我没有,这是我买的。”说话间,往警察面前摊开小小的手掌,两张皱巴巴的一元纸币,“警察叔叔,这是卖鱼的阿姨找我的。”

    演的跟真的似的,女子一口老血冲上脑门,气的她浑身抖个不停,“哎哟喂,你这小孩!”

    “可以可以,别以为我拿你没招。”她打开手机相册一张一张翻动,小小的个子站在鱼摊前,心虚的往左右瞟,接着,干脆利落地从水箱里抓起一条鱼拔腿就跑。

    “来,继续编!”

    警察看愣了,这这……他上下打量着这小孩,唉,心头一软,他跟那女子打着圆场,“你看,这小孩看着也挺可怜的,要不就算了,这鱼的钱我替他出。”

    女子得了理占了上风,嘴上依旧不饶人,“那他也不能专逮着我家偷啊,这都来几次了,之前看他可怜,睁之眼闭之眼,这次我实在忍不了了。”

    警察连忙苦笑着安慰女子,面上略带严肃,拉着宁柏仁的手说,“小朋友,你mama没教你偷东西是不对的吗。”

    男孩低下头,眼睛被杂乱的碎发盖住,“阿姨,对不起。”话音刚落,两滴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掉下来溅到地上。

    “我没有mama,也没有人教我。”细细的声音凄凉破碎,秋风卷过,裤袋里的鱼疯狂扭动,像是垂死前的抗争,瞬间,鱼跃出裤袋,重重砸在地上,摆动几下就没了气息,留下小片血渍。

    两人见状都怔住。

    刚开始还气焰嚣张的女子瞬间焉了,结结巴巴摆起手,“算了算了,当我倒霉。”

    “别哭了,小朋友,这鱼阿姨送你了。”警察连忙将那条鱼捡起来放进男孩手心,愣住…他皱起眉把他袖子捋上去,苍白细瘦的手臂上全是新痕旧疤,没一块好rou。

    宁柏仁抽出手揉了揉眼睛,扬起嘴角,笑容天真无邪,“警察叔叔说了,偷东西是不对的,所以这鱼我不要,谢谢阿姨。”

    说完,对着他俩鞠了个躬便转身跑了。

    女子叹了口气,带着同情的目光看向男孩的背影,“这孩子也真是可怜,这么小没了妈,剩个爸也是个酒鬼,家里还有个得痴呆的奶,唉。”

    “这情况福利院不管吗?”警察有点不可置信。

    “管啥管,福利院都上门好几回了,哪次不是被那个酒鬼赶出来。”女子说着说着嗓门变大,似乎很替男孩抱不平。

    “那他们住哪里?”警察又问。

    女子往前面江边修的一座大桥指了指,“诺,就资江桥上,公厕旁边那个小房子,之前给修桥工人住的,他们以前住桥洞,好在修桥的老板心善,修完桥就给他们住了。”

    警察是个刚进队伍的小年轻,听完女人的话皱起眉,心里五味杂陈,他觉得这事该管管。

    ———

    自从过了霜降,天就黑的特别快,还不到7点,夜色就笼罩下来。

    资江桥下,宁柏仁孤零零的坐在阶梯石板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摸了摸湿冷的裤袋。

    远处传来几声闷响,要过年了,他侧头望着天,黑夜里炸开朵朵烟花,又化为流星消逝。

    “你身上好脏啊。”

    宁柏仁闻声转过头,一小女孩,毛茸茸的短发,圆溜溜的鹿眼,身上的衣服也是崭新的,他有些不自在的捏了捏衣角。

    小女孩坐到他旁边,从大大卷里掐了一段递到他面前,“吃吗。”

    宁柏仁面无表情看着她手上的东西。

    “这个可好吃了,你尝尝。”李娇热情的将零食递到他嘴边。

    可以说是用撬的,干涩开裂的薄唇被两根手指掰开,下一秒大大卷就被投喂进来。

    他木讷的嚼了嚼,口腔里爆开橘子汁味的香气。

    “甜不甜?”小女孩眨巴着大眼睛,凑近他问了一句。

    小女孩身上的奶香钻进他的鼻腔,宁柏仁躲开她的眼神,低低嗯了声。

    “你会说话呀,还以为你是哑巴呢。”小女孩露出一抹天真的笑容,可爱的兔牙倒映在宁柏仁的瞳孔。

    两个一丁点大的小朋友排排坐在资江桥底的石板阶梯上,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

    “我叫李娇,你叫什么名字呀?”小女孩歪着头问他。

    小男孩动了动唇,却没说话,低着头沉默。

    “那你姓什么呢。”她又问。

    “宁。”

    “诶,我也姓李诶,好巧哦。”

    她突然想起什么,小大人似的嘱咐道,“对了,这个大大卷不能吃下去哦。”

    宁柏仁看向她。

    李娇看着他不动的嘴,以为他真把泡泡糖吞下去了,一急,又就要去掰他的嘴。

    “哎呀,你完蛋啦,你的肠子会被绞在一起的,快吐出来。”

    宁柏仁抓住女孩的手腕,默默的将口里的泡泡糖吐在地上。

    女孩纤长卷翘的睫毛颤了颤,随后松了口气,反应过来好像被他耍了,一屁股坐回石板上,“哼,你真笨,连大大卷都不会吃。”

    “娇宝!娇宝!”买完衣服的王淑兰一回头就见不到孩子的身影,连忙在街上寻找着。

    李娇一听到mama的呼唤,赶紧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小跑过去,还不忘回头对宁柏仁道别,“我mama叫我了,我先走了哦。”

    他呆呆看着她隐没在人群里,看着人群慢慢散开恢复冷清,风吹过来,冻的他打了个寒颤。

    ——

    吱呀一声,门开了。

    宁小波背坐在靠门的地方,往里看就是一个杂乱自搭的厨房,菜板上摆了瓶喝到一半的二锅头,腿间放了个满是血水的铁盆,手中拿了条鱼鳞刮到一半的臭鱼。

    男人微微侧过头,看见男孩,扯出一个颓废的微笑,“儿子,你回来了。”

    “嗯。”宁柏仁走进去,小心翼翼关上门。

    宁小波猛的拿起案板上的二锅头闷了一口,舔了舔嘴唇上残留的酒精,“再等一会,饭马上做好了。”

    桥上的车呼哧的飞快,带着寒意的狂风肆意刮过,一群鸟低低盘旋在空中,叫声嘶哑难听。

    宁柏仁一拉开挂在里屋的帘子,就看见奶奶被锁在铁笼里,花白的头从笼子上开的小口里探出来,眼神涣散,老脸歪斜在一边,黏稠的口水顺着脸上的皱纹流进耳朵。

    男孩连忙跑上前,想去解开系在笼子上的麻绳,他吃力扯着,丝毫察觉不到醺醉的男人拿着菜刀站在背后。

    老人突然发疯一样在笼子里挣扎,铁笼反复撞到墙壁上发出刺耳的响声,口中的话含糊不清,断断续续,“鱼……鱼!发大水了……桂娟……穿这个……红色好看。”

    男孩有点被吓到了,一时愣住不知该怎么办。

    死寂一般的黑夜,桥上的呼啸声越来越大。空气中突然散发出一股恶臭,宁柏仁下意识去看奶奶的裤裆,果然,湿了一大片,还沁出一些黄色的粪便。

    后背传来一声巨响,男孩心一惊往后看,宁小波提着菜刀冲上来,一只手抓住奶奶的头发,浑身酒气,狰狞恐怖,嘶嚎着,“鱼!鱼!你这老不死的天天喊鱼!”

    “桂娟……红色好看……穿…穿…”老人还在不停胡言乱语,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别跟我提她!”男人失控的怒吼着,痛苦的记忆像开闸泄洪一般涌进他的脑中。

    第三次扫盲运动吹响了号角。

    他的妻子每次回来,脸上都笑意盎然,带回来的书像珍宝一样放在枕下,哪怕怀孕了,都要去镇上学习。

    一个平和的下午,她破天荒的翻出他们结婚那天穿的红呢子大袄,对着镜子一直比量。

    他妈在旁边附和,“桂娟,好看的勒。”

    他问,“娟宝,你要去哪。”男人总爱这样叫她,又土又rou麻,和这个封闭落后的黄土村格格不入。

    女人低下头,脸上闪过一丝娇羞,这幅神情很快被她掩饰过去,男人还是敏锐捕捉到。

    但他不忍用质疑的话伤害妻子,只笑着说,“早点回来,明天还要收稻子。”

    他等到深夜,忽然一群人疯狂敲着木门……

    天旋地转,油灯忽闪忽闪,他麻木的接收着众人的信息,叽叽喳喳,“你家桂娟,被镇上的车撞死了。”“肚子里的娃在医院取出来了。”“那个教书先生哭的哟。”“别在波子面前说这些。”

    他们都知道,只有他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

    “别说了,别说了,啊!”宁小波突然发狂一样,举着菜刀疯狂砍着铁笼。

    漆黑的天空聚起层层黑云,忽然,一道闪电劈开黑夜,震耳欲聋。笼中的老人笑的更加猖狂,男孩瑟缩在床边,瞪大双眼剧烈颤抖着。

    男人脸醉的通红,血丝如同魅魔蔓延他两个眼珠,眼前突然出现一群村民,还闪过那个午后,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播放。

    “啊啊啊啊啊啊!”男人彻底失了控,菜刀在他手中胡乱挥舞,巨大的铿锵声,闷响的碎裂声。

    菜刀上的鱼鳞落到老人花白的发丝,顺着暗红的血流下来,一刀又一刀,老皱的五官被砍变了形。

    触目惊心的红刺醒了男人的酒意,他慌乱的捧住老人的头,止不住的血到处喷溅,“不……不……妈…”

    “我错了,错了。”

    他摇摇晃晃支起身子,绝望的笑声跟雨声交杂在一起,左手拿起菜刀,看向缩在床边发抖的男孩,眼神冰冷漆黑,好可笑啊,好可笑。

    “呃!”猛的挥刀,男人的刀落在自己脖颈,他笑着倒在地上,看着宁柏仁,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