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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妹喜为我牺牲

    

我不要妹喜为我牺牲



    妹喜做了一个梦。梦里,一个慈祥的女人声音和她说明天早晨会有尼姑上门化缘。妹喜想,化缘呀,是好事。可是,她被捆着,怎么帮人呀?接着,她醒了。妹喜睁开眼睛,看见墙壁上的时钟:七点十五分。随后,妹喜把目光轻轻地降落在身边之人的脸上。男人的额头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妹喜俯下身去,亲吻那道疤痕。与此同时,妹喜也感受到异样的温度。我发高烧了。妹喜急忙起身,却突然被抓住了胳膊。妹喜尖叫起来,惊恐地看见我睁着一双凶恶的眼神。妹喜明白了。她连忙摇头,胆怯地说道。

    “不走,不走,我不走。”

    可能是头疼欲裂的原因,我放手了。反正链子坚固,妹喜不可能逃得掉。我不大放心地合上眼睛,按耐着性子等待妹喜回到这张床上来。如果她不回来,我是不允许自己入睡的。话是这么说,谁知下一秒我就失去意识了。妹喜见我睡着,于是蹑手蹑脚地下床,准备去洗手间给我弄条湿毛巾降温。她的脚刚踩在地上,某种细碎的声音悄悄地响了一下。她低头,看见脚链的扣子自动解开了。她把脚一抬,链子就这么脱离她的脚踝。妹喜惊讶地眨了眨眼睛,想也不想地跑出了门。

    到了楼下,妹喜才想起自己什么都没有拿。没有钱,她是无法离开这里的。即便去找徐姨求助,也得要车费呀。正当她转身跑向楼梯时,大门的门铃响了。她愣住,有一种非常古怪的预感:是化缘的尼姑吗?妹喜急忙下去开门,来者果真是一个尼姑。正如梦中应验一般,妹喜却一点都不惊喜。她绝望地想:是不是菩萨真要把商汶雍的眼睛收回去了?这是她老人家在警告我呢。妹喜当下只想补救。她热情得有些慌张地把尼姑抓进屋里,然后喋喋不休地讲述自己的事情,是故意不然尼姑有任何阐述的机会。妹喜给尼姑一边塞钞票,塞食物,一边恳求尼姑多向菩萨说些好话。尼姑懵然地看着女施主,惶惑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菩萨派来的?”

    妹喜理所应当地笑道。

    “感应呀。我和菩萨有约定。”

    尼姑把捧在怀里的一堆食物和钞票全部放在桌上,神色为难地解释道。

    “我们修行,不能拿这些东西。我是来化缘的,随便一碗白米饭就好。”

    “米饭?噢,有,有的!您坐着,等等我!”

    妹喜走进厨房,约过十几分钟便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饭和一碟没有油水的白灼菜心。尼姑见到,便笑了。她本来还担心女施主会煮一顿大鱼大rou呢。两人坐在餐桌前,妹喜用着殷勤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尼姑。尼姑剃了头,仍然能让人看出她年纪很小。放在平凡人家里,小尼姑应是一个女大学生。妹喜并不好奇小尼姑的身世,毕竟这是人家的隐私。妹喜还有最重要的问题呢。

    “小姑娘怎么称呼?”

    “施主叫我‘妙常’。”

    “妙常,噢,噢,真好听的名字。”

    妙常羞赧地点点头,妹喜继续贼头贼脑地问道。

    “是不是菩萨催我了?”

    妙常摇摇头,答道。

    “菩萨和我托梦说,叫施主从心而为。”

    妹喜惊奇地喊道。

    “妈呀!顺心而为?这是不是说老东西要瞎了?不,不行!我要让他看见!”

    妙常嚼着米饭,觑着妹喜,说道。

    “人老了,自然是容易看不见的。施主应当料理顺其自然,好好料理老人最后的路程。”

    “哎呀,他要是看不见了,理想还怎么继续呀?不行!我要为他完成他的抱负!噢,meimei,菩萨还有没有说些其他事?”

    “没了。”

    “真的?”

    妙常老实地连连点头。

    “菩萨是不是放弃我了?meimei,要不,你带我一起去化缘,这也算是一种还愿。”

    妙常急忙摇头,说道。

    “使不得,使不得。出世之举不可如此儿戏。老尼和我说过:凡事都得求个规矩,求个方圆。”

    妹喜颓丧着脸,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我男人瞎了,人生就完了。”

    “也许,他乐意瞎呢?”

    妹喜突然精神抖擞起来,睁着好奇的眼睛,问道。

    “啥意思呀?”

    小尼姑学着老尼的样子,老神在在地解释道。

    “这看似是菩萨旨意,实则是因缘际会。都是冥冥之中的事情。”

    “妙常,你说的是汉语吗?我咋听不懂呀?”

    妙常耸耸肩,说道。

    “我老尼经常说这种话,我也听不懂。”

    送走客人,妹喜不知怎么的,对小尼姑那番话特别耿耿于怀。正当妹喜还在思考时,楼上传来疯魔一般的喊叫。妹喜浑身抖了一抖,连滚带爬地跑上楼去。一开门,妹喜就看到我伸出双臂,一边惊恐地在空中摸索,一边不停呼喊她的名字。妹喜当下的想法就是:晚了,一切都晚了!妹喜毫不犹豫地把脚链重新扣上,然后来到我的身边,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我抓到人,便急不可耐地把人搂到怀里,贪婪地吸取那鲜活生动的香味。渐渐地,我冷静下来,忍不住窝囊地哭道。

    “你跑了,你跑了。我梦到你跑了。”

    妹喜以为我哭,是因为看不见,而不是因为她走了。妹喜深吸好几口气,仍旧无法平复汹涌的情感。妹喜也跟着哭了。她抱住我,问道。

    “你要眼睛,还是要我?”

    我的答案脱口而出。

    “要你。”

    “要我,你就得一辈子服从我。一辈子,我说的可是一辈子!还有,那一巴掌,我要加倍还回来!我饿了。商汶雍,我告诉你:我饿了!”

    妹喜说了,她饿了。我喜欢妹喜命令我。我虽然感到欣喜,但是沉重的身躯与模糊的视野仍让我感到非常吃力。这时,我故作镇定,却仍像个醉鬼,迈着虚晃且缓慢的步伐下楼。过了五分钟左右,我端来一盘蛋炒饭。妹喜先是吃了两口,然后没了动静。我用手抓起米饭,塞进嘴里,明白了。我烧糊涂了,居然把黑醋当成酱油。我羞耻地捂住脸,大受挫败地又哭起来。挫败不止是因为蛋炒饭的失误,还是因为我发现厨房有人走动。除了妹喜,我想不到会有第二个人能够出入这栋别墅——这说明,我的囚禁对妹喜是无效的。妹喜要走,是我拦不住的。只是,我不明白妹喜为什么没有善用逃离的机会。我突然抓住妹喜的胳膊,激动地把内心的委屈全盘托出。

    “我就要看不见了,妹喜,我就要看不见了!这是好事,你知道吗?这对我来说是天大的好事!我不要眼睛,我要你!这三年,我实现了理想,我实现了抱负,但我还是不满足!因为我知道你是我唯一要不到的!够了,真的够了。我已经享受三年的荣华富贵了。我知足了。不要再给我了!我害怕再过不久,你就真的为我牺牲了!我是个屁,根本不值得你付出美好的人生!我和菩萨说,我不要眼睛,我要你活得自在。这本就是一桩不公道的买卖!它凭什么让你牺牲!我本来就是一个瞎子!我才不要你用人生换来的眼睛!我不执着了。妹喜,我要放你走。你去过你的日子,去找对你好的男人,去生个可爱的娃娃。我就要看不见了。我不要你伺候我。我不要!”

    不管我如何咆哮,如何推搡,妹喜还是要抱住我。她和我一样,为彼此痛哭着。

    “商汶雍,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是要眼睛,还是要我?”

    妹喜把我松开,而我对这个世界最后的画面,就是妹喜泪流满面的模样。渐渐地,虚无将我笼罩。我欢欣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