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欲小说 - 同人小说 - 日落月升在线阅读 - (六十三)约架,尽忠

(六十三)约架,尽忠

    “然后呢?”点玉给乐临川又倒上一杯水,继续追问:“义父如今不是又要赶赴纯阳?然后又怎么了?”

    “你可真够急性子的,急什么,等我说完啊。”乐临川喝了口水,随口不满地嘟囔两句,随即又清了清嗓子,给点玉讲起接下来发生的事,“不是纯阳,是华山银霜口,离纯阳挺近的那块儿……哎,要我说啊,你今天没去可真是亏,义父还没走呢,那个李忘生和谢云流就突然!一下子!不知道从哪儿就冒出来了……”

    确切地说,是谢云流那柄剑,突如其来。

    月泉淮是何等敏锐之人,只踏出两步就觉出不对,脚下步伐一旋,修长的身形顷刻间扭了半圈,黑白相间的刘海在空中甩出一个流畅的圆弧。剑意袭来,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变慢,黑色的双眸向身旁望去,只见锋锐的剑刃蹭着柔软的脸颊险之又险地堪堪擦过,尖利的剑气在白皙的皮rou上划开一道浅浅的痕迹。

    时间的流速恢复正常,月泉淮旋身闪至一旁,黑色的斗篷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痕迹,修长的腿稳稳踏住地面,宛如一张拉开的劲弓。他站直身体,抬眸望去,只见两道矫健的身影一跃而出,在他面前稳稳地并肩站定。

    “月泉淮。”

    沉肃的声音响起,来者正是谢云流,还有李忘生。

    “谢云流,谢宗主,别来无恙啊。”认出是敖龙岛上见过的人,月泉淮微微眯起眼睛冷嗤一声,左手习惯性地负于身后,脸颊上那抹浅浅的擦伤正以rou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他扬起下巴,语气里有种奇特的抑扬顿挫,“正巧,老夫本打算前往刀宗亲自讨教,今日倒是在这儿久别重逢了。”

    凤眸一瞥,瞧见旁边李忘生,月泉淮冷冷嗤笑一声,凤眸深处神色冰冷。他迈步上前,手指间金光萦绕:“还有李掌教。也好,一起上吧,也给老夫省去几分找人的……”

    “多年不见,你竟变得这么啰嗦。”谢云流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打断月泉淮的话,他像是看不见对面的人被他一句话噎得面色越发难看,只自顾自地挽了个剑花,收剑归鞘后才冷冷一抬眸,语气比月泉淮还冷,“月泉淮,你既要战遍中原武林,不知我们纯阳的北斗死阵,你可敢来一试么?”

    “呵!”一声重重的冷笑砸到地上,月泉淮面色越发不虞,他挥手散去指间金光,身形挺立,嘴角笑容却分外冰冷,“吕纯阳的弟子果然狂妄,好!有点意思。”

    微风轻轻地吹,吹拂着三人摆动的衣角,吹拂着两人雪白的须发,吹拂着月泉淮黑白相间的长长刘海。面貌俊秀的少年人冷哼一声,抬手拂了拂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轻蔑而嘲弄:“老夫也正想见识见识,这传闻中入之必死的北斗死阵,值得老夫动用几层功力。”

    “二十日后,我将与师弟在银霜口开启北斗死阵。”凉风轻拂,拂动谢云流雪白的须发不住摇摆。发丝摇晃间,那双坚毅的眉眼依旧明亮犀利,又被岁月赋予了沉静。他的身边,同样须发已白的李忘生手持拂尘静静站着,安静得仿佛没有听到谢云流刚刚说了什么,他只和方才一样安静地注视着月泉淮,只有睫毛轻轻一眨,快如幻觉。

    “届时——”风陡然停了下来,天地间安静到三人都好像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谢云流冷冷抬起眼睛,看向对面那个变得更加年轻了的人,突兀一声冷笑。

    “——希望月泉宗主莫要像敖龙岛上一般——”谢云流看着对面的人蓦地变了脸色,哼笑一声,将剩下的话说完,“——临场弃战,徒留谢某战得不快了。”

    一时间天地皆静,风似不敢起,连最微小的气流都怯生生地凝滞,好似在窥视男人的脸色。月泉淮怒极反笑,踏步向前,抬手之间金光缭绕:“无知小辈,狂妄至此!”

    手腕翻转间,掩日神剑被他一把握在手中,月泉淮面带冷笑,周身内劲涌动,发丝衣摆无风自动,猎猎作响:“既然如此,老夫今日便与你战个痛快!来——”

    “月泉宗主。”谢云流双眸冷厉,右手却是按着剑柄一动未动。李忘生反倒一甩拂尘上前,精纯的纯阳内劲轰然涌动,与月泉淮的金光撞至一处,气劲喷涌,那固执的交点动也不动,“若是守诺之人,又何必动怒。”

    凌厉的凤眸骤然一眯,月泉淮唇瓣一抿,冷笑一声正要开口,却不防李忘生抢先阻断了他的话:“二十日后,你自然能与师兄战个痛快,何必急于此时此刻?届时北斗死阵一开,你再与我等战个你死我活,为时不晚。”

    周身气流涌动不息。月泉淮冷着脸打量了他们二人片刻,冷哼一声,手腕一转收起掩日。李忘生拂尘一甩。三人间比拼的内劲烟消云散,天地间再度安静下来,好似能听到他们彼此的呼吸声。

    “既然如此,”月泉淮转过身去负手而立,黑白相间的刘海微微一晃,露出一双绯红而妖异的眉眼,“二十日后,老夫定亲去银霜口讨教。到那时——”

    他习惯性地拂了拂肩膀,朗声大笑着一跃而起,衣摆在空中猎猎翻飞。他的身影消失无踪,凛冽的声音却传遍四面八方,令人辨不清来自何处。

    “——再与尔等小辈,痛快一战!”

    “然后呢?”点玉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乐临川,“然后呢?这就结束了?”

    乐临川正要喝水润喉的动作一顿,奇怪地打量点玉:“对啊,不然你还想要怎么样?”

    “没什么。”点玉摇摇头,又继续追问,“所以,义父这次就要去挑战那个北斗死阵了?这一路……从南越来越往北走了啊。”

    “可不?”乐临川将杯中水一口饮尽,放下杯子掰着手指头数,“等过了纯阳,顶多也就是霸刀,药宗……嘿。”

    说着说着,他自己笑了起来:“我们刚还说呢,按义父这么打下去,再过两个门派我们就一路打回家了。”

    “是啊,真的快回家了。”点玉被他逗笑了一瞬,又垂下眼皮沉默着,嘴角的笑容转瞬即逝。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的流云,声音轻得像是喃喃自语。

    “按义父的速度,很快就到了。”

    “行了,我走了。”乐临川又喝了杯水,一抹嘴放下杯子,复又看向点玉,有点羡慕又有些嫉妒似的抱怨道,“你倒是清闲,只要伺候好义父就行,其余的万事不管。我这就得去管教那些小兔崽子了,真烦,这两天还又东奔西跑的,剑都没时间练了。点玉,回头有空,你再陪我过过招呗?”

    点玉抬头,正要答应,却见乐临川又自己挥挥手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你一天天的要伺候义父,事儿也不少,也够不得空的……真是,岑伤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等他回来,这些事就不用我干了!”

    一边半是抱怨半是期待地嘟囔着,乐临川一边拍拍点玉的肩,语气嬉笑:“哎,等义父打回龙泉府,那会儿总该得空了,那时候陪我过招啊。”

    点玉一愣,唇瓣翕张了几次没说出话,引来乐临川的一阵不满:“不是吧,这都不答应了?放心放心,义父疼你,岑伤回来了也肯定还是疼你,他现在最疼的就是你了,放心,啊。”

    “我不是……”点玉回过神来,急欲辩解,他张了张嘴,却又在乐临川宽慰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他无奈地轻笑一声,点点头:“好。”

    “这才对嘛。”乐临川满意地起身离开。点玉望着他转身离去,一双眼睛眨了又眨,目光清澈又复杂。

    “快了,很快的。”

    晴空灿丽,暖阳生晕。碧蓝的天空下,几抹流云在无尽的蓝色中丝丝缕缕地飘浮着,任由清风将它们一点点地扯散、撕碎,最终缓缓消融在这一汪永恒又广阔的蓝色之中,再也找不见了身影。

    天是云的家。

    也是云的坟。

    月泉淮立在窗前,单手负在身后,一双冷冽的凤眸沉默地注视着天上行而复散的流云,思绪也随着云丝一起飞散了。

    二十天。

    又是二十天。

    从烂柯山到长歌,再从长歌到七秀,再从如今的七秀到华山银霜口,正派纷纷给出二十天的期限,这倒是有些意思,难不成这个日子有什么特殊的?况且前几个也就罢了,如今要从七秀去银霜口,二十天的时间,倒是有些紧张……

    “叩叩叩。”

    他正思索着,不防房门被叩响了。

    “师尊。”来者竟是端木珩,他面容沉肃,拿了一封书信,行礼后就恭敬地双手递来,“岑伤来信,江南那边情况有变。”

    “哦?”月泉淮接过信,阅读起来。

    其实之前也早有预见——早在他于长歌门一剑击败李白之后,江湖上便潮流涌动,江湖豪杰各怀心思,去岑伤那儿比武的人竟远远超出他们原本的预料。如今比过两场,岑伤那里的压力更是不减反增。

    他们的大本营远在渤海,绳池与莫离两宗更是同样如此。因此,他们遣来江南的人手到底有限,可江南诸派挑战的势头却越来越猛,简直像约好了一样日夜无歇。岑伤那边倒也还能支撑,只是也不得不来信说明情况了。

    “师尊,岑伤那儿既然情况有变,可需要徒儿率血月众前去支援一波?”看着师尊的目光逐渐从信纸的右边移到了左边,端木珩试探着开口。

    “去吧。”月泉淮不以为意,正巧二十日赶去银霜口有些着急,端木珩分去些人手,他们这儿的行进速度还能快些。等他将那些中原门派尽数打遍,端木珩与岑伤那儿自然也不用再与那些蝼蚁们纠缠。

    “是。”端木珩低头应下。

    随手将信纸放到一边,月泉淮悠然转了身,继续将目光投向天上的流云。只是片刻,漂亮的眉头倏然一皱,黑白相间的刘海一晃,一双凌厉的凤眸一移,眉眼间带上几分疑惑:“还有事?”

    “师尊恕罪。”端木珩跪下请罪。

    “徒儿不敢违拗师尊的命令,但徒儿自此一去,着实担心师尊。”端木珩抬起头来,他仰望着面前那个逆光的黑色剪影,从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几乎刺得他双眼发花,几欲流泪。

    “哦?”饰有金纹的黑靴一动,月泉淮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徒弟,语气里带上几分兴味,“担心老夫什么?”

    “师尊……”端木珩犹豫片刻,一咬牙,低下头去。

    “师尊素来宠爱点玉,可徒儿着实担心那三足金乌会对您不利。”端木珩抬起头来,字字恳切。

    “尽管徒儿当初去调查过他的身份,但是师尊,如今正派动作有种诡异的默契,像是约好了一般。虽说徒儿也看不出有什么破绽,但是正是因为毫无破绽才更叫人起疑。徒儿只疑心,恐点玉和正派那边有什么勾结,要引师尊您入瓮,师尊……”

    端木珩哑了声,只因月泉淮正在看着他。

    那是一双黑色的眼睛,有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清亮,又有符合他这副模样的漂亮,有符合他地位辈分的凌厉,又有不该隶属他心性的澄澈。那双眼睛时常这样静静地看过来,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是不是在笑。那双眼睛也时常这样居高临下地看过来,眼中的黑色似乎要和他背后的阴影融为一体,却又偏偏是那么清澈,那么明亮,像是夜里的一束光,哪怕身处黑暗,却也同样让人一眼能够认出他的眼睛。

    望着师尊的眼睛,端木珩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样直愣愣的对视是对师尊的冒犯,他急忙低下头去,正要说些什么请罪,却听他的师尊终于开口了。

    “点玉有异,老夫也正想看看这小金乌能有何种手段,这中原武林也不过如此,若是点玉能做点什么,老夫倒还觉得有趣几分。”带着些戏谑的声音自端木珩头顶垂落,月泉淮习惯性地拂了拂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指尖一收,那双勾人的凤眸深处泛起几分冷意。

    “当然……呵!”

    裹满了冰霜的两个字被月泉淮缓缓地吐出齿尖,他面容冷厉如冰刃,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浸着杀意的冰冷弧度。

    他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端木珩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师尊英明。”

    端木珩松了口气垂下头去,既然师尊心里已然有数,那剩下的事情,就不是他可以插手的了。

    师尊要杀的人,就没有能活下来的。点玉一路受宠,但也就到这里了。

    或许师尊仁慈,能给他个全尸也说不定。

    端木珩这么想着,正欲起身告退,却听月泉淮突然动了。

    饰有金纹的黑靴在安静的室内踩出不紧不慢的跫跫足音,明亮的光线自窗外居高临下地洒落,为月泉淮披上一层光明的外衣。端木珩跪在地上仰望着,看着他那依旧是少年人模样的师尊向他缓步走来,走过光明和阴影,走过岁月与时空,走得他已然白发苍苍,而师尊却永远一如当初那副年轻俊美的模样。

    恍惚间好像是很远很远的几十年前,师尊在一个冰凉如水的夜里来到他的房间,他也是这样跪地迎接,却从师尊嘴里听到了令他万分震惊的内容。

    三师弟,李清游,他那个素来忠厚老实的小师弟,死了?

    为师尊所杀?

    他当时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之下竟忘了尊卑,径直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师尊。他抬眼,目光和师尊交汇,他看见一双幽暗到永无尽头的眼睛。

    那么深邃,好像能将他吸入其中,再不得出。

    他惊觉自己的无礼,可师尊却并没有计较,而是自顾自地讲下去。他听着师尊讲述自燃又吸干李清游的过程,已然从最初的惊讶转成了惊恐。

    师尊,他的师尊,他高高在上又无所不能的师尊,怎么会好端端的突然自燃?师尊可是内伤所致?还是遭了小人暗算?不,这都不重要,既然吸食内力可解师尊的内燃之疾,那他接下来应该去哪里找些足够的武人来供师尊吸食?不,不,这都还不是最重要的!

    他膝行两步,匍匐在师尊脚下,虔诚地仰望,恳切地担忧。

    ——师尊可还有恙?若师尊不适,还请师尊尽管将徒儿性命拿去,能为师尊解忧,徒儿万死不辞!

    他一个头磕下去,在师尊的脚下撞出清脆的砰然声响。而后房间里却一片寂静,他的师尊,久久地,没有任何动作。

    他疑惑,却更担心师尊的身体,他不由得抬起头来,却正撞进师尊那双比夜还黑的眼睛里去。

    端木珩陡然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月泉淮已然走至他的身畔,他下意识地直起身来,就像几十年前那样,迎接师尊的到来,静候可能的吩咐,等待接下来的命运。

    时空好像在这一刻扭转,端木珩看见月泉淮落下手来,就像几十年前那样,他抬头望着,望着师尊干燥温暖的手掌落上他的肩头。

    轻轻地,拍上。

    轻轻地,又拍了拍。

    熟悉的节律在端木珩的胸膛中怦然跳动,他赫然抬眼,仿佛跨越时空,对上一双几十年前他曾对上的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睛。

    曾经的月泉淮,和如今的月泉淮一起开口,年轻人的声音跨越时间的长河,再度回响在端木珩的耳畔。他望着自己的师尊,看着师尊恍如初见的模样,看着师尊额前丝丝缕缕的白发,看着师尊背后洒落下来的天光,他看见邪魔与神明在这具皮囊上争抢着并存,他看见这具皮囊深处仿佛不存在于这个世间的灵魂,他看见这个少年人开口,他听见自己的灵魂随着少年的话语发出共鸣的声响。

    “你的忠心,老夫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