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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血 《愿逐月华流照君》

    碎血 《愿逐月华流照君》

    ——年少且买桂花同载酒

    小甜饼,含车

    碎梦x血河

    *

    京城上夜,露浓霜重。才入秋,风将血河的披风扬起一截,逼得他不得不裹紧外衣。

    呼……这京城里的秋老虎真是来势汹涌。比起雁门关直直打照面的呼啸冷风,内城的风是渗进骨子的寒。

    去年这个时候在碧血营还能打着赤膊,哪像现在进城后连披风都没解开。

    可京城的热闹繁华让他连冷都忘了,顾不得整理行装就先往街上逛。

    “雪泡豆儿,漉梨浆,紫苏饮子配着甘豆糖,消渴沁凉心舒畅,走过路过您买碗尝——”

    “哎,热乎乎的糖人,想要什么图案?”

    糖人?

    血河好奇张望着,只见一个老人用小勺舀起糖浆,手上功夫婉若游龙,不一会就在板子上绘出精致的图形。

    到底还是个孩子的年纪就从养鸡鸭的小小乡村辗转到了血骑营跟着兄长参军,孩童间流行的游戏一概不知,打小没有零嘴这个概念,只能啃干草白馍馍打打牙祭。

    以前听人说过这玩意儿,却从未尝过味道。如今一见,更是心痒痒。

    嘿嘿。好在兄长知道他这回是营里特批休假的,离营前给他的荷包塞了不少交子。

    说干就干,血河比那些半大的孩子凑得还快,将钱拍在桌上,伸手拨动桌上的指针。转盘上的指针飞快转了几圈,不歪不斜正巧停在龙图案上。

    哼哼,小爷在碧血营真枪实弹练出来的手劲可不是假的。

    血河心满意足地拿着糖人走了。

    糖人在嘴里漫出甜滋滋的味道,可血河却一点一点舔着,不敢一下子啃完。

    细细品了半路,血河牙痒,没忍住咔地一声咬碎剩下半截。叼着细棒子,枪上挑着行囊,进了僻静地打尖的店。

    “哎客官,二楼下房一间这边请。”

    血河在边关风餐露宿惯了,还没住过这样高级的厢房。一条长连廊里全是一样的房门,每一扇门的漆都上得油亮,血河的脚步都变得轻快。

    抬头看了房间号,血河一把推开门。

    只是还没等血河看清房间里有什么,便感觉脖子上一抹凉意。

    天大地大,血河保命的本事最大。当机立断举起双手,紧闭双眼,低声说,我什么都没看见。

    ——他当然看见了。

    他可是血骑营里挑刺一等一准的将士。六岁就开始练枪,连百步外的飞鸟和蝉都能刺中。

    那是一人黑衣而立,长发束起直落腰间,一张侧脸美得足以惊风月。这一面就像月光掠过,温柔又清冷。

    闭上眼血河更能想象刚刚的画面冲击力有多大。美人向来被形容如画似仙,但血河没赏过名画也没见过神仙,只知道这一眼让他想起了隔壁村长得很漂亮的二丫jiejie,求亲的人排队排到他们村门口。

    对方没说话,但刀也没从他脖子上移下来。

    血河多少也和探子刺客什么的打过交道,知道敌不动我不动,此刻不需多言。要杀便打,大不了在京城养养伤。

    过了一会,对方终于动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压在地上。用膝盖顶住血河脆弱的颈部,只要他敢乱动,就会被扭断脖子。

    真是好身手,血河不禁感叹,恐怕还不是一般的杀手。不过京城里的事归不到碧血营管,离了兵营,他顶多算个初入江湖的小毛头。

    他紧闭着眼睛,直到一块布蒙在了脸上,接着被对方用绳子开始捆绑。只是对方手法恐怕不是很熟练,缠了半天都没绑好。

    血河吃力地开口:“我来吧,我来吧,我会绑好我自己的。”

    “……”对方手上动作顿了下,随即更用力地打结,勒得人手腕都红了。

    血河没再吱声,兴许是自己扰乱了人家的密谋计划,对方赶时间来不及毁尸灭迹,绑好后就把他给扔到了床底。接着听见窸窸窣窣的动作声,大约是提着刀踩窗离开了。

    他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这不是自己的房间吗!怎么会混进了刺客?

    这种绳结对血河来说难度不大,就是床底有点窄,等他爬出来的时候,已经灰头土脸了。

    血河捡起丢在一边的枪和行囊,连忙溜出了房间。

    世人说红颜祸水果真不是骗人,见一面差点命都没了。

    站在房门外血河又看了看……天杀的,哪个把门上牌子给倒过来了!九号房走到六号房去了!

    *

    等血河收拾干净躺在床上时,已是深夜。

    闲下来脑子就不自觉地想起刚才的情景。连绑人都不熟练,这是哪门子杀手。

    不对不对,自己瞎想什么呢,那可是一个差点杀了自己的刺客!应该报官才对!……就是人都走了,以自己的身份,现在报官才是麻烦一大堆。

    胡思乱想了半刻钟,血河终于闭上了眼。睡多了荒山野岭,这里的床褥柔软得叫人不习惯。因此在窗户嘎吱一声发出动静的时候,血河一个翻身踢起枪钉在窗户上。

    “什么人?”

    血河的心砰砰直跳,总不能是那人回来了吧。

    他几乎是急切又谨慎地过去,一团黑色伏在地上,血腥味猛地刺入他鼻尖。

    抬手一把拔下窗户上的长枪,小心翼翼地用枪尖将人翻过去,一张蒙着黑面罩的脸出现在眼前。他闭着眼,睫毛随着疼痛颤抖,像蝴蝶煽动的翅膀——轻轻抚在血河心上,痒痒的。

    还真是他。

    血河连忙蹲下检查伤口在何处,掀开层层黑衣,他的皮肤白得像月亮在身上镀了层皎洁的光,跟血河印象里碧血营黝黑的汉子大相径庭。

    伤不致命,但撑着这种伤爬窗回店,恐怕是疼得昏过去了。

    好在他在军营里一身本事都是实干,包扎疗伤不在话下,三下五除二就给人处理好了。

    把人整理干净抬上床,自己反倒不敢回头看了。

    ……一个刺客长这么好看干什么?

    *

    本以为不过露水情缘,血河没想到第二日睁眼时,那人还乖乖地坐在床上,发呆般盯着躺地板的自己。

    血河想着说点什么吧,是打招呼呢,还是说自己就喜欢睡地板——还是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会不会太像邀功了?

    “你怎么还在这……你不是都逃出来了。”

    他的声音跟他的人一样清冷。

    ……就是,他的脑子好像跟自己一样不好使。

    “这是我房间。”血河终于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这话,“你爬错房了。”

    对方不吱声了。

    “我还救了你呢。”

    “……谢谢。”对方想了想,又补充,“我不杀你。”

    血河:……

    血河:“……谢谢?”

    “嗯。”

    真不客气。

    血河看着他,鬼使神差地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你是杀手吗?”

    “……我也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去杀人?”还打不过。

    “我没动手,我失败了。”他看起来有几分迷茫,阳光没能照到他的侧脸上,看不清究竟是什么情绪。

    血河只恨自己一张嘴巴确实不会说话,要是嘴甜会哄人,说不定还能逗美人一笑。

    好在没有就此沉默。

    他像是压抑太久,没人听过他的苦寂。

    “……我不知道我的命运。”

    血河怔住,命运,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命运。他的责任,他的使命,他不必多加思索。他是血河,是碧血营里血骑营的一员,为守卫疆土而生,为不让山河寸步而活。

    身边人都说,血河就该做个英雄,哪怕死也要堂堂正正死在战场上。

    但眼前的人就像自己的反面,不知道收了谁的酬金,受了谁的使命,在暗夜里潜行刺杀,就像月亮的影子。

    一个杀手的命运是前途未卜,生死难料的空白。

    “……那你,想做什么?”血河干涩地开口。

    他在问一个杀手的志向吗?

    长久的沉默,长久得让血河以为他再也不会回答。

    “我想种花。”

    “什么?”对方的声音太低,血河只能模糊地辨认。

    “……没什么。”

    “谢谢。”他收敛了情绪,像是刀收回刀鞘,变得遥远不可及。

    有些话很难重复第二遍,只是因为他们是陌生人,才有勇气说出第一遍。

    血河看着他撩起泼墨般的长发,松松地挽在后头,扎了个低马尾,露出光滑的后颈。

    随后提着刀走到窗边——这是要告别了。经此一别,恐怕就是回忆中一个繁华不尽的夜里惊鸿一瞥的照面。

    血河觉得自己有的时候确实很蠢,脑子还没思考话已说出了口:“喂,你这杀手做得不行啊。拿着刀哪有不出鞘的理由?你要是收了钱就得办事,你要是想行侠仗义那该出手时就出手嘛,为了什么都行啊。”

    没想到对方居然微微笑了,但马上又收起来,似乎生怕剑太锋芒刺伤别人的眼睛。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去干坏事?”

    血河咧嘴一笑:“你对我都下不去手,能干什么坏事?”

    他像是被看穿了,转过头去。

    血河还不依不饶:“哎,我救了你,给个名字可以吧?”

    “我没有名字。我是碎梦。”

    *

    再见到碎梦,是后年开春。

    血河高高兴兴回家过年,想着进京买点时兴年货。

    不料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就在城郊外的小乡村,二人居然又见面了。

    彼时血河借住乡庙过夜,只闻一阵冷风掠经,来人像月光扑在他身上,凑近了才听见他急促的喘气声。

    “你……”血河发誓,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让他比作月光。

    对方却来不及解释,一把扯散自己的头发,扒开衣襟,将还懵着的血河拉到自己身上,双腿立马环上他的腰侧。

    ……

    血河知道,这肯定不是碎梦见色起意或者中了什么药……他的眼神比星星还亮。

    好吧,恐怕是在躲什么追杀。

    于是血河就不客气地将他搂进怀里,真瘦,当杀手吃不饱饭么?碧血营的食堂可是量大管够。

    接着是一串凌乱的脚步声,庙门被人大力推开,寒风伺机卷入。

    只是血河无心关注,他们缩在角落,碎梦将头埋入他肩窝,未歇的喘气声轻轻扫在耳边,真好似一对缠绵的情人,简直叫血河飘飘然如踏云端。

    来人终于寻到角落:“喂!你们干什么呢!”

    血河抱紧身下的人,压着声音:“干什么你看不到吗!”

    “哼……jian夫yin妇,在佛底下私会?”

    来者不怀好意地笑,下一秒他就亮出尖爪。

    “……这就送你们去西天苟合!”

    那一瞬间血河确信自己做好了以命相护的准备。

    ——可惜不如月光快。

    没能逞到英雄。

    碎梦的刀如月辉划过,轻盈又迅捷,宛如暗夜中的影子。

    一刀毙命。

    血河还能感受到刀擦过自己腰侧的凉气。

    “……”血河心情复杂地低头看向怀里的人。

    他抬头微微一笑,发丝尚且凌乱地拂在脸上,鼻息温热,额间还有未干的水痕。

    血河心脏骤然漏跳一拍。

    “……好久不见。”这次却是碎梦先开口了。

    漏跳一拍的心脏如补偿般加快了跳动的节奏。

    “好久不见。”血河想,明明自己都晒黑两倍了,他怎么还是和月色一样白。

    碎梦轻巧地站起来,从那人的尸身上拔出自己的刀:“不打扰你接着休息了。”

    血河确信自己一瞬间想了很多借口,最后脱口而出的是:“你在这杀了人我还能接着睡吗?”

    对方显然没想过,一个随身提枪的人居然会在尸身旁边睡不着?

    “……那你?”

    “……你留下来陪我?”血河说得也有点犹豫,对方只是两面之缘的刺客,自己心里却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作祟。

    沉默片刻,对方出乎意料回了句:“好。”

    两个人安安静静坐在重新生起的火堆边。血河怕自己再不说话就掩盖不住寂静中的心跳声。

    先是随口问了几句追杀的事情,碎梦虽然回得简短,但也算有问必答。

    比起第一次见面,他好像不那么迷茫了。

    血河想起来,自己回营后特地去问了碎梦的事。但碎梦和血河,谪仙岛与碧血营,隔着十万八千里,彼此只有个道听途说的印象。

    只是眼前的碎梦,不似他们嘴里的碎梦那样锋利冰冷,他像冬末融化的雪,夏夜微凉的月——他会因为自己说睡不着而留下。

    *

    血河再睁眼时,天刚蒙蒙亮。这是习惯,营里这个点就要起来练功了。

    他意识到自己的脖子有点痛,像是落枕。随后他想起来,自己现在不在床上!

    原来他整个人已经栽进了碎梦怀里,后脑勺正枕在对方腿上。

    突然意识到自己睡得很不客气,口水都快从嘴角流出来了。刚准备去擦,但又猛地想到,这样他不就发现自己在流口水吗?!

    血河一下子左右为难,闭着眼思考怎样才能不动声息地擦掉。

    直到他感觉一块布料抹上自己嘴角。

    这,这……啊?

    血河装不下去了,慌乱地睁开眼睛,迫不及防对上碎梦认真干净的双眸,又连忙去看碎梦手里的布。

    ……哦,原来用的是自己的袖子啊。

    ……哦哦,原来他知道自己在流口水啊。

    血河哈哈一笑。

    随后一个翻身从碎梦身上把自己掀起来,直直退开两个身位。

    “呃……你睡得好么?”

    庙里有地缝吗?麻烦给他留一个位置。

    血河尴尬地低头拨弄袖口开缝的线头,却不料对方冷不丁答好,血河迫不及防地抬头,没有错过对方嘴角的笑意。

    ……笑起来真好看。

    他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

    有了庙中一别,二人就此结交,此后的联系见面便也频繁了起来。只是两人都是大忙人,一年一会已是极为珍贵的时光。

    血河不时在信中写雁门关的辽阔壮丽,兵营中将士们如何勤练苦学;碎梦写,谪仙岛又下雨了。血河抱怨今天兄长又把他打了一顿,因为他把弟弟的糖人给偷吃了一口;碎梦说终于铲除了某某势力。

    但下次见面的时候碎梦给他带了一个比血河手掌还大的糖人。

    于是碎梦的脖子上多了个红绳小坠,是上元节时血河在街边玩投壶中的头奖。

    夏日休沐在河畔分食莲子,血河被莲芯苦得皱眉歪嘴,一动歪心思就把一整颗莲子塞进碎梦嘴里,结果是对方面不改色地吞下去了——还顺手给血河递了块饴糖。

    冬天碎梦拎来两坛谪仙岛的万象皆春,血河信口开河不如碧血营的烈酒,最后两人在浅滩上大醉。血河喝得手舞足蹈,差点掉进河里,幸好碎梦抓住了他的手。

    偶尔两人也会跑到山上,随手折两支野花切磋,碎梦刀锋狠快,一枝花在手里往往打得就剩个枝叶。血河惯使的是枪,小小一根树枝不太称手,十几个来回后被碎梦一花封喉。

    仅剩的稚嫩花朵立在枝头,柔软地逼近他的咽喉。

    血河却两指夹住花骨朵,轻轻捻了下来,如观音拈花般送到碎梦耳边。

    碎梦摸了摸耳畔的小花,一个歪头就躲过了血河想偷袭的手,回头反打将对方双手扣住,顺势把他压在草地上。

    碎梦低着头,低马尾的发尾垂到血河脸上,风吹过把他鼻尖弄得有点痒。

    两人相视都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碎梦翻身躺在血河身侧,入眼是绿柳白云。

    过了许久,血河侧目望去,碎梦已经闭上眼睛了,身体在睡眠中无意识地蜷缩。

    血河探过身,不由得放平呼吸,生怕惊扰他。

    也是认识之后的事情,碎梦说,他们出任务要伺机而动,作息日夜颠倒是常有的事。之前庙里说自己睡得好其实是根本没睡。

    血河顿感无地自容。

    *

    年关将近,碧血营里都热闹不少,许医师教大家做了花灯。

    大伙拿到手许了愿就把灯放进了岩浆里,毕竟军营不能放灯,让它化作灰烬飞上天也算一种放花灯。

    血河则将花灯藏在枕头底下,小心翼翼地和那些信件放一块。

    ……等过节回乡的时候就能约他一起放花灯了。

    到时许个什么愿好呢?

    正想着,却被脚步声打乱了思绪。

    “你小子一个人偷摸回来藏什么呢?”

    “大哥,我,我没有!”血河忙地背手回头。

    “这花灯你留着干嘛?有姑娘和你放吗?”

    “……没有姑娘不能有兄弟么!”

    “兄弟?碧血营大伙不都是你兄弟?你怎么不跟他们一块放。”大哥笑着反问。

    “他不一样!”血河脱口而出。

    “哦,哪里不一样?”

    血河刚张嘴,却发现他要说的太多了。

    如果问的是兄弟同僚,他能答得痛快,出生入死,同甘共苦。可偏偏问的是他,血河想破头也学不会那些文人的遣词造句。

    血河想,他多好啊,就像天上的月亮,明明高悬,却将亮光铺在世间黑暗之上。

    大哥没有追问,血河也就嘻嘻一笑盖过去了。大哥走后就迫不及待给碎梦发去信鸽,写自己花灯如何精巧,比虹桥上的如何云云,还千叮万嘱要一起去放花灯。

    只是血河大抵忘了这花灯是纸做的,等到两人见面那日,花灯已经在枕头底下压扁了。

    血河把花灯继续往身后藏了藏,眼神有些飘忽:“要不咱们一起再做一盏吧,我教你!很简单的!”

    碎梦忍俊不禁,伸手抓住他的手腕,轻轻带到身前。

    血河紧张地看着对方端详那盏满布褶皱的花灯,好一会才听见碎梦的声音:“挺好的。”

    “好在哪?”血河追问。

    接着他看见碎梦笑了。

    “嗯……”他的神情很认真,似乎真的在找一个可以夸赞的地方。

    “好在——是你做的。”

    血河瞪大了眼。

    ——原来今晚的月亮这样亮堂,亮到他能够清楚地看见碎梦的耳尖在发红。

    “砰——”

    烟火在空中炸开,绚丽的,震耳欲聋的。

    那一刻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比烟花的炸裂声还要震 ,像他炸开的心脏。

    于是他眼睁睁地,仿佛被定身一般,看着碎梦将花灯上的褶皱一点点抚平,沿着折痕重新折好。

    看着碎梦把他拉下来,蹲在地上,握着他的手将花灯送进河水里。

    河上飘着很多花灯,五颜六色的,五花八门的,他们这一只纸花灯是最不起眼的。用的只是军营里普通的纸,唯一的优点是耐磨坚韧。

    “许个愿吧。”站起来碎梦对他说。

    血河觉得自己好像很贪心。他想许愿天下太平,许愿百姓安顺,许愿父母健康,许愿兄弟同僚平安……

    他还想许愿年年岁岁都能和面前的人放花灯。

    ——这样每年都有愿望可以许。

    血河问:“你许了什么愿?”

    血河看着碎梦的眼睛。

    碎梦微微笑了,不必言明,他根本没打算藏住一丝情绪。

    盈盈星火倒映在他眼底,清澈又炙热。

    神差鬼使地,他凑近了碎梦。

    就像是冥冥中某种吸引力,某种让世人情难自禁的东西——话本子上都是这么写的。

    军营里的话本都是传了好几代的传家宝,没人关心里头是什么老掉牙的情节,只知道看过的小子个个面红耳赤。

    男女能做的,男人和男人之间,也能做吧?

    反正不都两个鼻子一个嘴。

    血河一闭眼一咬牙就贴了上去。

    ……

    血河知道,碎梦手上并不干净,他们做的是这世上最隐秘最危险的事,不比前线杀敌轻松。

    他说,他们是月亮的影子。

    血河想,对于他们来说,你是粉碎他们美梦影子;可对我来说,你是我的月亮。

    刹那间,血河如临大敌,一切了悟、一切情思,如排山倒海袭来。

    他终于明白,他想说:

    他不一样。

    ——他是我的月亮。

    *

    一个在雁门关风吹日晒,一个不吃不喝日夜蹲守,嘴唇都是干燥的。

    血河贴了半天也只有个粗糙的触觉,只有心里是倒翻蜜罐子的甜。

    最后还是碎梦摁住了他的后脑勺,轻缓又不容拒绝地侵入。唇齿相依,交缠,直至退无可退。

    血河被吻得发昏,平时穿着千斤靴还如履平地的脚,此刻却站不稳了,整个人轻飘飘的,好似踩在云端。

    碎梦还在逼近,可血河已经先撑不住往后倒去,在头要碰到背后冰凉石板的前一刻,被碎梦一把捞起,拥在怀里。

    烟火还没有结束,只是盛大的爆炸声再掩盖不住对方近在耳边的喘息声。

    片刻后,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血河拽起碎梦的手就跑。

    ……倒也不是多情难自禁,只是后日他就得赶到驿站搭回乡的便车,再不温存温存,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空中的烟火还在盛开,街边的叫卖声正火热,戏台里还拉弹着琴鼓,一切都像是快进倒退的影幕,只有手中交握的触感没有加速。

    *

    血河一进房就将碎梦压在床褥上,不怀好意地扬起嘴角。

    “你之前绑人的手法不行啊,让小爷我来教教你。”

    碎梦听话地递上双手,任由血河扯了腰带缠在手腕上。血河学的都是捆俘虏的绳法,怕勒疼了碎梦,还是将绳结打松了。

    “学会了吗?”

    碎梦含笑看他:“没学会怎么办,能不能手把手教一下?”

    血河别过头,悄悄在心里骂了一句。

    怎么能这么可爱!

    血河扯开他的衣襟,跟他想的一样,碎梦腰肢劲瘦精健,感觉一只手都环抱得过来。长久被黑衣包裹的身体莹白如月,大小各异的疤痕横陈其上,有几乎痊愈的,也有新的,风雨中历练出来的肌rou手感很好,是弹软的。

    但血河一鼓作气的勇气只够支撑到扒上衣的步骤,再往下摸的时候刹车般停了手。

    毕竟他是纸上谈兵,话本子上写的是男女鱼水之欢,没画男的之间要怎么做啊!

    “怎么不动了?”

    血河用手捂住碎梦笑意满泄的眼睛,谁也不愿意在心上人面前露怯,何况是好面子的血河。

    “我怕你没准备好。”

    “我准备好了。”碎梦答得很快,甚至还把被捆起来的双手举到血河面前。

    血河红着脸咬牙去解裤绳,却听见碎梦像是低叹一声:“要不要再亲一下?”

    于是碎梦不请自来地咬上血河的嘴唇,缱绻又珍重,明明居于血河身下,却轻松掌握了主动权。

    碎梦的眼睛简直像月亮的弯钩,把他魂儿都勾飞到十里之外。

    血河醉在一弯月光里,他的脸在发热,唇上也guntang,心脏也灼热。

    这个吻亲得血河忘我沉沦,他没能注意到碎梦的手在他宽松的绳结中得到解脱,悄然伸进了他松垮的衣衫间。

    碎梦吻咬他的脸颊,他的耳垂,他的脖子,温热的气息扑打在他的皮肤上,又痒又湿。

    一边吻一边抚摸他的脊背,修长手指划过背部凹陷进去的曲线,一路勾到尾脊骨,强硬地将指尖递入股缝。

    血河睁大眼睛:“你……”

    身体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股间因为紧张夹得很实,碎梦没办法再前进。

    对于血河来说还是太急了,碎梦意识到得先抚慰一下他。于是他抽回手,捏了捏血河腰间的软rou,另一只手掌探到血河的胯间,把住了他的宝贝。

    这一下叫血河僵住了,只能紧紧抿住下唇,不过碎梦显然也有点青涩,只敢慢慢抚弄着,手上长年累月的刀茧轻缓摩挲在性器之上。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哪里经得起这种挑逗般的手法?碎梦的手指骨节分明,纤长灵巧,哪怕不娴熟,光是抚弄照样把人逼到高潮。

    被taonong抚摸的快感逐渐攀升到顶,前所未有的刺激欢愉将他包围,难言的渴望欲求直白袒露在对方手里。

    他低低喘息着,一边握住碎梦的手,一边回归初心,语气颇为扭捏:“快一点……你也,一起……”伸手摸到碎梦鼓囊囊的裤裆,还没揉搓两下,自己先被弄得手上没了力气。

    碎梦如玉指尖扣弄着他的前端,宽大手掌揉捏着他的整体。

    “呃……”血河微微仰头,有些迷离地张嘴呻吟,大概是爽到头了,居然一下就泄在碎梦莹白的掌心。

    “这么快,自己没弄过?”

    碎梦将手掌凑到血河面前,粘腻的液体从手心淌流到指缝。

    血河闭着眼不想看,丢人,实在太丢人!

    听见碎梦轻轻笑了一声,就感受到对方的手不甚安分地继续游移,慢慢抚摸自己的臀腿部。

    血河脑海中一下子警铃大作,连肌rou都绷紧了。等碎梦探到xue口的时候都不得不再次哄着他放松一点。

    手指轻柔地在xue口打转,把刚刚射出的jingye涂抹均匀,但对于初尝情事的血河来说,这点润滑远远不够,碎梦才进去一个指节,他就咬住了嘴唇。

    碎梦温柔按住了他的唇,拨开他的虎牙,防止他太用力咬伤自己。一只手在下面兴风作浪,另一只手却揉着他的唇珠,血河连咬牙都做不到,只能任由对方撬开唇缝。

    他茫然地看着碎梦,这人会的怎么这么多!

    脑子里一想,嘴里就问出来了。

    碎梦吹气如兰,在他耳边轻喃:“没吃过猪rou,也没看过猪跑吗。”

    血河还没明白猪rou和猪跑有什么关系,碎梦已经吻上他的嘴角。

    不同之前缱绻的亲吻,这一次碎梦轻轻地吮吸他的嘴唇,舌尖递入卷过牙齿,若即若离。碎梦微凉的指尖按住了他的后脑勺,他无处躲避,只能情难自抑紧紧搂住身前的人。

    这样的拥抱血河几乎整个人压进了碎梦怀里,下半身的炽热紧紧贴合。

    嘴上是柔情似水,手上一点也没留情。碎梦的指节无情地搅和在他的xue里,不断抠挖,似乎在探索什么地方一样。指腹刀茧擦刮在娇嫩的xuerou里,引起一阵激颤。

    上下软硬兼施,紧致的xue洞终于接纳了异物的侵入,碎梦两指不轻不重地在内里按压,血河心底竟漫出一丝难言的舒畅滋味。

    就跟挠痒痒似的……又疼又爽。

    血河哼哼唧唧了几声,觉得好像也不过如此,就迫不及待要下一步。他主动伸手去脱碎梦的裤子,随之弹出的性器却把他吓了一跳——看起来这么纤瘦的人,怎么这个地方一点也不细?

    血河怵了,这东西真要插进去?看起来比自己的还大啊。

    他抬眼看碎梦,只见碎梦罕见地皱着眉,显然也忍得不好受。

    “……你,你进来吧。”

    后xue已经被碎梦开拓过了,原本干涩的洞口变得湿润,不住吞吐着三根手指。

    “……”碎梦吻吻他的额角,“会痛。”

    见碎梦还想再往里加手指,血河连忙握住了他的手,坚定地看着碎梦。

    再疼也不及这几根手指搅得他心痒难耐好!

    殊不知,此刻他的眼睛被水汽浸湿,充满情动的欲求。碎梦看着这双眼睛,不再磨蹭,将血河放倒在床上,双手握住他劲瘦的腰肢。硬而长的性器顶在淌着晶莹水痕的xue口,试探般蹭进去。被手指cao弄过的xue口柔软温顺地敞开,半推半就吞进去半个guitou。

    还没等血河反应过来,yinjing顺势插入大半,一下子顶了进去。

    血河猛地呻吟出声,连声音都有点颤抖。

    太满了……

    手指尚且还有活动的余地,这一个整体进去将他塞得满满当当,大腿都不自觉分开了。

    没有任何技巧和经验,原始的本能带着两人契合交融。

    尽管碎梦已经很克制地挺动,但血河还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失控感。最初的疼痛过去以后,是不断抽插带来的快感。粗大的茎身抽插在狭窄的甬道里,敏感点总是被若即若离地擦过,激起一阵无法抑制的颤动。他的双腿无法自控地夹住碎梦的腰,逼得xiaoxue再度吞入更深的部分。

    血河顿时大失分寸,一会喊着慢点,一会又嫌碎梦不够快。二人初尝情事,本就是没轻没重,碎梦分不清哪几句是真情实意,哪一句是欲拒还迎,不敢过分,只能依着血河的话来动。

    但是自己忍得难受,血河也不得劲,就握着碎梦的腰就自顾自地挺动。

    很快碎梦就找到了窍门,人总是会在这种事情上无师自通,他比一般人更敏锐,一下就知道,碰到哪里血河会猛地喘息,手指死死抓在他的背上。

    他几乎是故意重重碾过那个敏感点,血河无意识喘叫出来,眼圈都红了。

    “呃……啊!”

    内里一阵快感袭来,血河忍不住浑身哆嗦,不管怎么夹腿也抵挡不住那股汹涌的水潮。碎梦掐着他的大腿,狠狠顶到深处的同时,不经意摩擦在敏感点上。

    碎梦顶到底后,却突然退出,径自抽出大半。血河还没缓上一口气,下身就传来一股极度的酸软和空虚,xue道的嫩rou死死收缩,想要留住那阵快感。

    “别动……”血河抓住他的肩膀,他的眼睛已经迷离了,只想满足自己的欲望,想要被插到底,被cao到高潮。

    碎梦当然会顺他的意。

    他凶狠地顶撞回去,把xue道再次撑满,每一下地cao在血河敏感到极致的地方。

    没想到这样柔韧纤细的腰,cao人的时候这么有力。简直叫血河连连败退,连握在人肩头的手都有些失力。

    血河几乎夹不住自己的腿了,又被碎梦重新托起来,捏着腰插进去。被反复折腾十几个来回,他的xiaoxue被cao得湿透软顺,身体内部极度痉挛,吞吐的水声格外明显。

    动作间感觉到碎梦停了一下,像要抽离,但关键时刻血河怎么可能放他离开。

    血河猛地又来了力气,像八爪鱼一样攀住面前的人,后xue下意识绞紧,咬住带来极乐的东西。

    碎梦没能抵住这一下,本就达到顶峰的性器一下子射在里面。浓稠的jingye尽数射入血河柔软的内xue,一股热流弹在xue道深处,像是灼伤了他的内壁。灭顶快感铺天盖地袭来,血河颤栗着达到了高潮,酥麻的快感吞噬了他最后的理智。

    血河失神地想,原来冷得像月亮一样的碎梦也有这么炙热的体温。

    空白中,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比战鼓还猛烈,他的心脏比岩浆还要炙热。

    额间细汗打湿了发鬓,眼眶里水汽氤氲,血河的胸膛重重起伏着,腿根擦得通红。碎梦缓缓抽出,白浊的液体顺着茎身从里面流出,淌在嫣红的xue口,滴落身下满是褶皱的床褥上。

    血河好一阵才从高潮的余韵中缓过来,不由得想碎梦这人还真是个死闷葫芦,深藏不露的。

    “……还好吗?”碎梦拉过他的手,亲了亲他发软的指尖。他的精神显然比血河好上许多,性器还兴致勃勃地抵在敞开的xue口。

    血河好了伤疤忘了疼,男人怎么能说自己不行,今天不把碎梦夹到哭着说爽怎么行?

    但是很显然,碎梦的嘴比蚌壳还难撬。

    直到夜半血河的腿打着颤,脚趾死死蜷起,眼前都发昏了,他都没听到碎梦到底有没有说爽了。

    第二天血河破天荒睡到日上杆头,一睁眼就是浑身酸疼,两条腿都不像是自己的。他都怀疑是不是昏睡过去还被碎梦接着插了一晚上。

    但身上是干爽的,腹部也没有昨晚被撑到酸胀的感觉,还套好了亵衣,想必碎梦给他清理过了。

    好在不是今日赶车,不然这屁股怎么承受那马车的颠簸。

    血河坐起来揉了揉生疼的屁股,一脚踢在碎梦裸露的背上。他背上几道抓痕还没消去,可见肇事者的力度之大。

    “快点给我揉揉。”

    “……揉过了。”碎梦抓住他的脚腕,将它握在手心。“我上了药……那里有点,肿了。”

    血河大惊,捂住屁股,怪不得现在还感觉丝丝凉凉的,还以为是着凉了。

    “吃饭吧。”碎梦不动声色地捏了捏他脚上红痕未褪的地方。

    劳累了一个晚上,血河确实饿了,一个起身就要落地。结果步子还没踏出去,自己的腿就先打了个抖。

    血河开始质疑自己的体力有这么差吗,日日夜夜在碧血营苦练锻体,还不如一天到晚潜伏的碎梦?

    他纳闷地看了看身上的痕迹,又看了看碎梦。

    两个人做完跟打了一架似的,眼角红嘴角肿,碎梦的脊背上被血河抓了条血痕,几根长发还缠绕在血河指缝。

    而自己脖子上吮咬的吻痕仅仅淡了一些,衣服下边的痕迹就不必说了,什么指痕吻痕咬痕都有,下手没轻没重,连大腿根都被摁着咬了一块。

    怎么尽说他们血河是傻狗,没人传碎梦是属狗的呢?!

    *

    初开情窦总是分外食髓知味,血河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却只能睹物思人。

    碎梦的信上是翻来覆去的指痕褶皱,就算放在枕头底下也压不平了。

    血河摩挲着碎梦给他磨好的枪头,心想着这闷葫芦也不晓得给他送点东西,总是给他磨枪缝衣干嘛呢,又不能整天看着。

    “又是你的信!”

    “什么?!”血河立刻抬头张望,只见同僚手里抓着一只鸽子,鸽子脚上有一截细细的丝绳。

    “挪,你小子是不是偷偷勾搭了姑娘,仔细你哥来抽你。”

    “不是姑娘不行么?”

    “不是姑娘?”同僚好像也有点迷惑了,“还有男人看上你了?”

    血河不搭理他了,心想自家小月亮眼光就是好。幸亏是看上自己,没看上他们营里那些傻大个。

    他火急火燎地拆下信件,是什么天大的事居然用鸽子飞来,要是路上被碧血营这帮傻汉子射下来吃怎么办?

    展开信纸,上面只有用密文写的一个地址,平时还算端正的字迹凌乱缺笔,显然是匆忙写下的。尽管信纸还算整洁,但久浸沙场的血河没有错过其中若隐若现的血腥味。

    心里不详的预感越发浓烈,可如今正是边关守防紧张之时,他断断不能抽身而去。

    碎梦只留地址不写他物,或许此事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糟糕……

    血河不敢多想,现下他不仅是自己,他是血河,是镇守边关的战士的一员。不能顾此失彼,碎梦也一样。

    *

    好在战线拉得不长,正值我军强盛之际,这段紧张的时期很快结束。其中的辛酸闷苦不必多言,更挠人心肺的是远在他乡的爱人。

    血河归心似箭,刚得了休沐轮岗的通知,就骑着快马扬尘而去。

    夜半,终于赶到京城郊外一处荒地。

    说是荒地也不确切,有几个鼓起来的坟包散落各处,大概是片无主的荒野坟地。

    血河想,怎么会呢?都说碎梦死后是不立碑冢的,他们无名无姓,生死一抷黄土,要是死了也不至于埋在这里吧。

    双腿比灌了铅还沉重,迈不开步子。

    或者这里有什么好风景呢?偷偷藏了一坛万象皆春在这里等他来喝?

    血河干笑一声,举目荒凉,连月光都不肯施舍,何来酒与故人?

    他花了好久才找到有标记的土包。扒开上面一层结实的土,里头竟埋了个包裹,包得很好,拆了几层才完全打开来。

    里面是一封信,一包花种,和血河送的挂着月亮样式小坠的穗子。

    底下还有两坛万象皆春。

    刹那间,耳边连风的声音都静寂了。

    战场上他有多无敌神勇,现在就有多怯弱胆小。

    ——连打开一封信的手都是抖的。

    捏着信的一角,迟迟不敢抽出来。

    他不敢去看那个答案。

    时间的流逝被这份心情拉得分外漫长,以至于一道声音破空而来时,他恍若梦中。

    “别看!”

    血河猛地一回头,只见碎梦不知从何处跳了下来,身形不如往日轻盈,看起来有些狼狈。

    “你……”

    血河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眼前人披着一层轻薄的月光,半个身子都在阴影里,看着不甚真切。

    若不是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血河真以为自己撞彩头见孤魂了。

    对方缓缓走到自己身前。

    日思夜想多日的碎梦就站在他面前,头发凌乱,脸色苍白;比起平时的清冷自矜,如今更像个做错事的孩童,紧张地盯着血河的脸色。

    两人面面相觑了好一阵,血河突然抬手一拳锤在碎梦胸口上,这一下力气不小,碎梦直接往后跌了两步。

    “我好不容易才做好心理准备!”血河笑得比哭还难看,“你个……”

    还没说完,却看见碎梦嘴角一抹猩红。

    血河一下子懵了,立马抓住他的手,想要把脉:“我还没使劲呢,你受伤了?”

    凑近了,血河才闻到碎梦身上的血腥味,碎梦平日穿着的黑衣很好掩盖了胸口那一片血迹。

    “是谁伤了你?”血河急切地问。

    碎梦轻轻摇了摇头,回握住血河的手腕。

    “任务。”

    “……已经处理好了。”碎梦的嗓音有些干涩,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我没事,你别哭。”

    碎梦的手冰冷,摸上血河的脸颊。血河这才发现自己的脸上不知何时有了潮湿的水痕。

    血河别过头:“……那是我的汗!”

    俗话说,生死有命,他们这样的人,命早就不在自己手里了。碎梦在刀尖上舔血,血河又何尝不是沙场中沉浮的一粒沙子呢?

    只是他们都心照不宣、心知肚明地选择了避而不谈,好像这样就可以瞒天过海,窃取那些温暖得不甚真切的时光。

    “……那你都留下了什么?”血河低声问道。

    “坠子。怕弄丢了,先存在这里。不过脖子上还有一个,这样你不会弄丢我。”

    “万象皆春。年份有你年纪一半大的酒,是我亲手埋的。”

    “花种。谪仙岛雷雨交加,只有流光花能开。”

    “——但我想种点别的。”

    “……”

    碎梦用微哑的嗓音缓慢地逐一解释。

    只是最后提到那封信的时候,碎梦耳尖微微发红。

    “没写什么……我,不会写信。”

    “你写的遗书?”

    碎梦摇摇头,从血河手上抽过信,亲手拆开了。

    上面只有一句话,和碎梦平时的信一样简短。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他的话和纸上的墨字重叠,声音轻而坚定,听者却似遇春光融雪,枯木逢春。

    作为碎梦,他命不由己,身外归尘土,只有生死是他能够许下的约定。

    ——生死不负。

    这回倒是感觉眼眶酸涩,血河使劲眨眨眼,把一汪泪意含回眼睛里去。

    “我不是个合格的碎梦。”碎梦自顾自地继续说,“我想种花,但谪仙岛只有流光花能活下来。我也喜欢糖,但是甜的东西吃多了会干扰判断。”

    “碎梦,是亲手斩断自己的美梦。可是我有了软肋,我动摇了。”

    “我……”

    他轻轻摇了摇头。

    “如果不是你,我连拔刀的决心都没有。”

    ——从此他的刀刃不再弯折,对血河心软一寸,手中对外的刀芒锋锐一尺。

    血河扣住他的十指,直视他眼睛:“但你不止是碎梦,酒、花、月亮,还有我,都是你的一部分。”

    “……还好,你还活着。”血河像是劫后重生般重重舒了一口气,“我还不想当鳏夫。”

    突然碎梦脸色有点奇怪:“你以为我死了?”

    血河大惊:“你就这么丢下一个地址,这里又是一片坟地,我怎么不多想?”

    “……嗯。”沉默片刻,碎梦平静地接过话头,“差点死了。”

    “如果我死了,这些……就是留给你的东西。”

    还没等血河说话,碎梦跟着轻叹一声。

    “还有,我当初在这里埋酒的时候,不是坟地。”没想到当年选好的风水宝地现在居然成了坟场。

    血河想,要不自己在这里也准备一个坑吧,把自己埋进去可能没这么丢脸。

    “你来得这么快,定是没收到我后面的信。”

    血河怒目圆瞪:“你写信怎么还分两半?”

    “先前一封,是此次任务九险一生,我怕自己没熬过来。”碎梦摸摸他的头,“怎么也不能让你觉得我失约。”

    “后一封……”碎梦嘴角一弯,“你回去就知道了。”

    血河张牙舞爪扑上去,几乎要把人给吃了:“我赶马两日有余,你就这样叫我回去?”

    碎梦稳稳接住他:“这么想知道?”

    “你不说,我也能撬开你的嘴!”

    ————

    就在血河启程后不久,另一封信到了碧血营。

    信上只有短短几字:

    “等你回来,一起喝酒。”

    ————

    完。